眼前像是个无尽的黑洞,身子沉在这虚浮的空间里,像失了力气,悬浮着上不去也下不来。熟悉的环境,正如那日在水下的情景,花不杀不免心弦紧绷,四下张望,找寻着什么。
她知道这一切又是那红衣女魂的杰作,三番两次在幻境里与她相见,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奇怪得很。
“你出来!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最好将我放了,再也不要出现!”
声音在空旷中传递,空间深远得让人心寒。花不杀身子被封动弹不了,只能转动脑袋四下环顾。
等了几秒,没听见任何回应,她心下窜起一股火来,语气也暴躁起来,“不出来是吗?原来这样胆小,难怪要将我定在此处,你是怕我冲上去将你大卸八块了吧?你这样算什么本事!”
花不杀怒火难压,努力挣扎,身子却像失去知觉,动也未动,她只得哼了一声,无奈放弃。
突觉后背一阵阴寒,紧接着肩上搭上来一只手,一个声音响起:“何必如此呢?不必恨我的,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求于你而已。我们本是双生的姐妹,你又何必对我抱有这样大的恶意呢?说起来,你比我早生半刻,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呢。”
那魂魄慢慢转到花不杀正面,微笑着看着她,只是脸色差了一些,似乎有些憔悴。
“我只是想借你的身子杀一个人罢了,何必如此抗拒呢?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次人情呢,那日血海之中,我占据你的身体,救了你的伙伴,虽然没能支撑到最后,但若没有我,他们早也死了,这份恩情你怎么还呢?”
花不杀看着她的脸,明白过来,她脸上的憔悴,或许是因为那次的伤势还未痊愈的缘故。
花不杀道:“你别想用此事要挟我,是你主动的,我可没叫你出来。我哪里知道你又有什么坏主意等着我呢?别想用这点人情敲我一笔,我不认!”
女魂低头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你还,我原本便没想强行占据你的身体,逼你为我所用。我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我可以等,等你主动找我,主动把身子借给我用的那天。”
“你休想,我的身体凭什么要借给你?你最好赶快从我身体里出去,我整日和厉鬼打交道,什么时候被杀了都不知道,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魂飞魄散,奉劝你早日脱身。”
她的笑窝更深了,眼眸似乎也温柔了一些,“有些事冥冥之中已经在发生了,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我原先是想过强占你的身体的,可是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忍心了。我不会走,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好歹修了一世的姐妹缘分,保护你我也愿意。你看重的人,我也愿意帮你守护,只是因为你在意,而我爱屋及乌罢了。”
“我不需要,我只要你离开我的身体。你的事与我无关,你要杀的人也与我无关,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你少来诓我,我不相信。”
她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但她微不可察地掩饰过去,僵在脸上的表情也立刻转化为笑脸。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我会让你相信的。或许什么时候等我为了救你魂飞魄散了,你才会信我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的事就拜托你替我完成了。”
她的语气更温柔了,有些凄苦,像是在哀求。那笑容也让人心虚,花不杀不再看她的眼睛。
“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上回的事……多谢,但以后的事我自己面对,你不要再插手,你若犯我,我不会留情。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果真是你姐姐,在真相不明之前,我也希望你和我保持距离。我不想和你兵戎相见,或许哪天证实你说的话了,我会帮你的。”花不杀的语气软了下去,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有些心软了。
“谢谢你。我可以不打扰你的生活,但是也请允许我暗中助你,必要时,我会救你的。这世上除了哥哥,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在我入轮回前,请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会遵守约定,你不唤我,我不出现,一直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号,我可要去查一查你的底细,看你说的是真话假话。”
女魂低头一笑,“我叫殊儿。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无论何种情境下,都不可伤山飞夜,可以么?”
花不杀凝眉,道:“为何?他是你什么人?你们认识?”
女魂道:“他是你愿意帮我的关键。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或许等你知道山飞夜的身份,等你明白我与他的关系,你就会愿意帮我了。我可以等那一天的到来,在此之前,我会保护你,不让你死的。”
殊儿面对着她,一步步后退,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忘了告诉你,山飞夜也是繇蛇之身……”
她的声音刚落,身影便消隐在远处。
……
花不杀觉得脑袋有些疼,耳边环绕着水流激荡的声音,身子也有些冰冷。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眼缝,她环顾四周,在一片黑暗的环境中瞧见一些东西。
冰凉的河水浸湿她的衣衫,她原是飘在河上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宽阔的河面,而在她不远处,是阿契、商决和商雪漂浮的身子,他们像是被人扔进了水里,随着水流去向某处。
花不杀恢复了一些力气,朝他们那处游了过去。行至半途,突然一阵腹疼,她只得停下,捂着腹部。痛感不见消退,反而越来越剧烈,像有刀子在腹内搅弄,让她痛不欲生。
花不杀记得返回寝殿的途中,腹部便隐隐作痛,等进了房门,疼痛愈加剧烈,不多时呕出血来。等她想用灵力压制痛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操控灵力的力气都没了,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微微睁眼,却发现自己沿着宫道正往外走去。她想挣扎,却连手脚都不听使唤,眼皮一沉又昏睡下去,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
河水的冰凉让她意识清醒,花不杀很快觉察是那茶水的缘故,后悔贪那稀奇,惹得祸事。
她在水中挣扎,手脚脱力,快要沉下水去。紧要关头,一只手抓住她腕部,将她拽了上去,原是商决。
他将花不杀拉往身边,几人聚在一起。商决身下枕着一段横木,花不杀趴在上边,缓了口气。
“大人,你还好吗?”商决的声音又轻又柔,他的表情也有些狰狞,想来也腹痛得紧。
花不杀微微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每一次呼吸,腹部收缩都要疼痛一次,她只能安静地呆在那里。身边陆陆续续飘过去几具身体,有的还在挣扎,有的已经如同枯木,一动不动了,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妖界平民的装束。
花不杀想到那间茶馆,想来他们也是喝了那茶,莫名坠入这河水中来的。
她向远处望了望,漆黑的夜色下,河的边际已经看不见了,倒是河上飘着的一具具身体还很醒目。
方才醒来看得不太仔细,现在一瞧,河上的身体分布密集,看得见的就有百十来具,却不知道他们要飘向何处。
那间茶馆近日风靡城内,来此饮过茶的不下数千,若人人皆中招,河上怕也飘着几千具身体。
花不杀道:“河的尽头是哪处?”
商决道:“妖界直通鬼界,怕是鬼界蓝城。”
花不杀低头沉思,听闻这蓝城乃青蓝二鬼坐镇,如此说来,此事必然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在闹市设下茶馆,又通过河水将妖□□往鬼界,蓝城藏着什么秘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牵连两界?
可惜花不杀自身难保,连浮在水面都很吃力,不然早杀到蓝城去了。他们撑不了多久,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下,也不知何时能到蓝城。
……
身旁炸出一片白光,黑暗的空间突然裂开一道长缝,原是此阵的出口。山飞夜和冷山月立即看向那处,只见那白光中站着两个人影,正探着脑袋瞧过来。
长梁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冷山月立即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转过身背对他们,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已经好热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你们随意……你们继续……”长梁拽了拽未枭的袖子,将他从出口处拽开。
冷山月红着脸背起山飞夜从茶馆的墙上钻了出来,那幻境原是设在墙上的。环视一圈,却看见茶馆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妖民,满地鲜血惹眼。
长梁道:“方才来时便是这般情景了,他们该是喝了解忧茶,中了蛊毒吧。我见墙上设有阵法,破了才知道原来是你们困在里面了,只是你们深夜来此作甚?也是因为蛊虫么?”
冷山月缓了片刻,将尴尬的情绪压了下去,“早些时候,我与大人、阿契还有商决、商雪二位公子来此饮茶,回到寝殿蛊虫发作,才知道有诈。可等我去他们寝殿寻时,却发现他们已不知所踪,于是来此,遇上青蓝二鬼,被他们设的阵法困住了。”
“青蓝二鬼还真不消停,芙安城刚灭,又在凝霜城下手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二鬼如此嚣张,本君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
长梁有些动怒,想到自己也差点中了他们的招,火气难以压制。
未枭带着她回到寝殿,长梁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吵着闹着要来此喝上一口。未枭便只能顺她的意,却不想进门便是这般场景。好在她困得及时,没赶上入套,不然此时地上躺的,就得多加她一个了。
山飞夜道:“蛊虫吸食血液为生,青蓝二鬼设此计谋,便是要用这些身体替他养蛊。待血肉食尽,虫蛊炼成,便能为其所用。青蓝二鬼素来心狠,几只蛊虫应该还不是他们的最终计划,后头也许还有更大的预谋在等着呢。若此事得鬼君授意,他们布的局便不容小觑,只怕又是牵动各界,屠城灭城的大计。”
“敌在暗我们在明,自平山城起,他们便占据主导权,攻灭一城,再下一城,却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肯罢手!大人还在他们手上,也不知道藏在哪了,青蓝二鬼露了个面,又不知死哪去了,我们却连追都不知道去哪追。”
冷山月有些心急,吃过蛊虫的苦头,才知道它的厉害。她便更担心花不杀的状况,心有力却无处使,只能干着急。山飞夜抚了抚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冷山月才好受一些。
未枭道:“此刻心急也无用,山月姑娘别太着急,他们三人也并非常人,我相信他们能保护好自己的。当务之急,应该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
冷山月略加思索,道:“血迹从寝殿一直延至宫门,一路分布均匀,应该不是被劫持,所以我推测大人他们一定是自己离开的。”
山飞夜道:“蛊虫食人血肉,他们不可能在剧痛之下自己走出宫去,但血迹证明,他们确实是步行出宫的。若是这样,那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一定没有剧痛或者感受不到剧痛!除非蛊虫停止啃食,不然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中了某种术法,有人在召唤他们走出宫门!”
“一定是这样!”冷山月大悟般点头,“一定是青蓝二鬼在茶水里设了咒术,让他们昏睡之后还能行走,他们便这样出了宫的!”
未枭道:“所以只要等待时机,等这些人的咒术生效,看他们走向何处,便能找到他们!”
冷山月突然有了希望,地上的妖民中蛊不久,若真有咒术指引,他们一定也会起来走向某处的。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听见茶馆外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现下时间早过三更,街上行人早散,不是茶馆外排队的行人,那便只能是……
冷山月突然冲出门外,果然看见街道上一群人影正在走动。一步一顿,动作迟缓,边走边有血液流下,像极了失魂落魄的傀儡。
“果然如此,他们果真中了咒术!”
冷山月转头向长梁和未枭道,又见茶馆内的妖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紧闭,一个个走出门外,跟在了那队人的身后。
“果然有人指引,只要跟着他们,一定可以找到大人的!”冷山月背着山飞夜追了上去。
长梁和未枭也紧随其后。
黑暗的街道,只点着几只灯笼。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街道走过,他们几人跟在后头,倒像是赶着一群游尸的赶尸人。穿过长街,出了城门,又行了一段,队伍停在一条大河岸边。他们围着河水拥成一团,突然一个接一个跳了进去,随着河水飘向下游。
长梁道:“护城河直通鬼界,下游便是青蓝二鬼坐镇的蓝城,花巡按他们或许随着河水飘向了蓝城。青蓝二鬼煞费苦心,原是要将他们运往鬼界。”
大河之水涛声阵阵,河的另一岸淹没在黑暗的夜色里。那些妖民跳入水中之后,即刻被浪拍了下去,翻滚几个跟头,消失在了视线里。
冷山月有些揪心,她无法想象花不杀是如何扛着剧痛在水中漂浮的。蛊虫明明已经让她身受重创了,她哪里还有力气啊?冷山月却有些忍不住了,眼眶里水光打转,马上就要掉下来。
“别怕,我在呢,会没事的。”山飞夜的脸颊和她贴在一起,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脑袋,轻轻柔柔。
冷山月一个飞身飞上天去,身形即刻遁入黑暗中,消隐在天际,长梁未枭紧随其后。
这一夜注定又是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