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一道清越的声音向四周袭去,晶莹纯白空间里,泉水泠泠作响,微动涟漪。
“你是魑魅魍魉怨气所化,
——名:缪。”
一支玉毫从空中坠落,墨黑划落纸张,执笔者挥洒恣意,动作行云流水,不过须臾,敛毫收笔。
那纸上,字迹洋洋洒洒,只依稀可见几字。
庚寅年未时,雾气迷蒙,魂归星升,缪也降世。
…
“近日,华市有一中年男子横死街头,死状凄惨,下/体/溃烂,最令人惊疑的是,除此之外该男子身上无其他外伤,死因不明,目前警方正进一步调查……”
昏暗室内,冰凉的月光透过玻璃洒下,照在女生白皙的脸上,忽而风过,光线随着飘扬的窗帘偏转,她眼眸被闪得一亮,那眼神中透着诡异的喜悦。
她把电视插座一拔,拉上窗帘,从摆满各式饮料的冰箱拿出一瓶汽水,拧开,仰头灌下,溢出的汽水顺着修长的脖颈而下,衬得她骨骼硬朗,线条流畅,莫名有几分野气。
咕叽几口喝完,她一头栽进床,睡一觉消消身上的暴戾,不然明天没法见人。
夜色渐浓,许缪呼吸渐浅,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许缪被闹钟吵醒,睡眼蒙眬地翻身起床,很快换好校服。
蓝白色的校服很单调但她一上身就是有股飒气,对着面镜,她伸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对着镜子翻了个白眼。
烦,她好困。
她打开水龙头,捧一把水浇在脸上,反复几遍,脑子才算清醒过来点,又面无表情地拿起白色系牙刷,挤上医用牙膏就直接往嘴里塞。
“噗——这什么鬼啊!”
还没有用过牙膏的许缪被一嘴的薄荷味给辣得嗓子眼直冒火,辛辣刺激的感觉弥漫整个口腔,冲得眼睛疼。
她一把扔掉牙刷,把水开到最大,连漱了十几次嘴才堪堪缓过来神。
“哈哈哈hh!你也太傻了吧,还能被牙膏给辣到。”
一声嘲讽从脑海里响起,白色元团子笑得花枝乱颤,前摇后滚地,许缪整个脑子里都回荡着它无耻的笑声。
她怎么忘了脑子里还有个寄身虫呢。
沅灵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在diss它!
“你偷偷骂谁呢!人家可是鬼界第一妖灵,屈尊来你神识里住着,帮你完成任务,是你的福分!”
“滚!”
她稀罕。
沅灵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在心中默默诅咒她。
…
许缪住得地方离学校不远,她骑了辆自行车,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到了。
刚进门,她对这个看似高大唯美的地方充满好奇,毕竟她来到人间还没有一个月,高中也是第一次见。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新奇。
但她还是忍住没像个傻子样四处张望。
因为有点傻。
把自行车停好后,她转身朝那栋最高的简白的大楼走去。
梧桐树叶片片落下,遍地金黄,踩在上面像漫步在空旷的原野。
风飒飒吹过,许缪眼睛被吹得略微干涩,闭眼揉了揉,再抬眸时,一个熟悉的背影撞进了她的眼中。
还未枯败的梧桐树下,光影交织,绿叶掩映间是那个依旧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和轻柔飘起的发丝。
——是她。
许缪不觉凝住了心神,快步追上去,可刚开学,正是人群密集的时候,来回人流如织,错乱间,那个背影就这么淹没在人潮中。
烦躁情绪涌上,她随意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她注视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呆愣着,突然感觉右肩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
“你好呀!
——许同学!”清亮的声音从风中穿过。
许缪回头看向身边的女生,她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圆润饱满的脸颊两边点染着几片云霞,粉里透红,欢喜着笑时,露出洁净如月牙般的牙齿。
“你……也在这儿上学?”沈眠云迟疑地问。
“嗯。”
“那……那件事会不会影响你?”
“我说过,小菜一碟。”
“我很好。”她又补充。
“那就好!”她开心地笑。
她没事,就好。
许缪看她因笑而上扬的蛾眉,眼睛明朗有神,像星光璀璨,如朝霞夺目,不禁感叹,离开了人渣就是好啊,仅仅不到半个月,就从见她第一面时的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到如今眉眼弯弯,眀舒喜喜,简直判若两人。
她也算做了件好事。
她喜欢看女生笑,这是她来到人间的第一个直观感受,也算第一个喜好吧。
她们笑得都很纯粹美好,无暗无欲,随从本心,那么恣意朗朗,冲击人心,恍如华月繁光洒落春池,本就如此。
许缪也学着沈眠云的样子,生硬地撤了一个笑出来,很假,但沈绵云看了后却笑得更加绚烂了。
所以许缪以为她很会笑,第一次笑就把她迷住了。
得意的不行。
“快上课了,我先走了!”沈绵云边挥手告别边走。
“好,拜拜!”
“叮咚,检测到新的目标人物。”沅灵提示道。
许缪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几乎都是匆匆忙忙敢去各自班级的学生和在校门口拿着喇叭不停催促的教导主任。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人躲在那儿悄悄地听完了许缪和沈绵云的全部对话。
那人看见许缪突然转头,惊得嗖的一下蹲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身体,惊惧地发抖。
不能被发现,她还不知道许缪到底是谁。
…
许缪在空旷的走廊乱晃,从这头走到那头,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高一七班。
“那个沅什么的,七班到底在哪儿?”
突然被叫的沅灵被吓得一屁股从它刚拾掇好的床上掉下来,“噗”地一声,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最后撞到桌子腿才停下来。
“啊!!——”
疼!
“你干什么啊!痛死我了!”它一边揉自己白圆的屁股,一边控诉。
“……”
怎么能有人(哦,不是人)能蠢到如此地步。
许缪看它这智商,估摸着也指望不上了,也就没理它,继续自己一层一层楼地找。
终于,她爬了三层楼后,在最靠北的方向找到了高一七班的班牌。
许缪平静下气息,长舒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推开橙黄色长门。
“吱呀——”
班里坐得整整齐齐地同学们一齐抬头望向门口,打量着那个如狂风袭来——让人措不及防的人。
她随手挂着书包,目光清澈又略显悷意,长发松散,校服衣领半扣,露出修长脖颈,长腿微曲,倚靠着前门,身姿挺拔慵懒,似三分不屑,七分困倦。
可以说,
惊为天人,如魅如魔?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一旁带黑框眼镜的女老师严肃开口。
“许缪。”
李说言低头扫视花名表,从上往下,视线一一洒下,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上。
姓名:许缪
性别:女
备注:无母无父
她眉头紧锁,半天未发一言。
“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她散漫出声。
“可以了,下次别迟到。”她深色复杂地望向许缪。
“好。”
许缪环视一周,大多都已经两两坐好了,没有空位,只有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孩旁边还没有人坐。
她走去拉开凳子:“这里有人吗?”
“没有。”女生摇头如捣蒜。
许缪坐下,把书包放进抽屉里,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四周。
好像和外面没什么不同。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我来说一下这个学期我们的计划和学校的分布……”
“我们学校高一年级总共有十个班,从一到十班按排名降次排,所以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们班是个什么水平了吧,毕竟自己是什么成绩自己心里也应该有个数。”
“不过,也不要灰心,因为我们学校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中,所以即使是在倒三班,也是很荣誉了,相信同学们只要努力,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前两年就有一个学生,女生,家境不好,也没什么朋友,但最后在期末考中从七班一举分到了一班。”意有所指地,李说言看向了许缪。
不过许缪丝毫未觉,反而觉得倒三班似乎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念起来很顺口。
没一会,老师开始言归正传,让同学们拿出高中数学必修一。
许缪脑子混沌地听着讲台上的人语速飞快地过知识点,没几分钟,就把集合的几个重点部分三下五除二地灌给了她。
许缪没上过学,也没接触过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但她似乎听懂了。
沅灵此刻看出她的不解,悠悠荡荡地说:“笨,因为你不是普通人啊!”
“你是鬼魅之体,万魔之主”
“理解学习能力本就超乎想象。”
“何况她刚刚讲的是基础,你要是听不懂的话,我就可以连夜滚回魔界了,妈妈说,跟傻子混没前途。”
“……”
“多谢夸奖。”
“!——谁夸你了?”
自恋狂!!它明明讨厌她!!
许缪白了它一眼,在神识里把它弹进小黑屋,再上上十八道锁,隔音的。
世界顿时清静了不少。
她复而认真听讲。
眼睛专注地盯着深绿色黑板,快要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沟壑处映出阴影,白色字迹刷刷写下,潦草飘逸,却不难辨认。
她不是没听过学校的恐怖。
刚到人间时,她对一切事物都是陌生的。傍晚坐公交车时,她总能看到身着校服的少女们带着厚厚的眼镜,就着窗外的夕阳,一脸专心地望着手中的书本,纸张很厚,褶皱也很深很深。
沅灵说,那是她的前途。
书从压得扁平到卷曲不堪,它有多厚,意味着她能走多远。
许缪当时认为那是件很可怕的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枯燥乏味的纸,一看就是一下午,想想就不适合她。
她是鬼,是魔,她有欲望。
她克制不住自己。
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可能有病,因为她认为这老师讲得还挺有趣的样子。
论缘由,大概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吧。不论人或鬼,对新奇事物总是有所向往和憧憬的。
她也是。
她也和正常人一样。
或许也能控制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