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依醒来后,听到了祝夜难产而亡,留下一女的消息,默然许久。
她倚坐在床上,一手搭在凭几上,一手死死抓着被子。
若云劝道:“夫人,您这些年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一个外人而已,何必为了她做那许多?”
若云说得对,有时祝明依自己也在想:为什么要善待祝夜?
旁人都不知道,可她明白,她自己的阿娘都不喜欢祝夜,甚至可以说是恨祝夜入骨,她作为女儿,又为什么要善待阿娘厌恶的人?
她回想起儿时文茵对她严厉的管教和约束,回想起文茵教她的:
“明依,你是丞相的女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比起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还强些。”
“明依,永远要想办法让自己手中的权力与日俱增,有了权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你低头,你才有让别人臣服你、顺从你、讨好你的能力,才能让别人为你生、替你死,明白吗?”
她很讨厌这样。
阿娘以她的名义暗地里害死了多少人,她已经不记得了。
有因为心疼她学琴棋书画辛苦,瞒着文茵,让她再多睡会,却被偷偷卖到烟花柳巷的侍女小云。
有从小和郑庭栋青梅竹马,十岁时溺毙在池中的三公主,只是因为郑庭栋是文茵为她看好的夫郎罢了。
还会有谁?数不清了,她真的数不清了。
她只知道,那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死的,她只能走在文茵为她铺好的坦途上,艰难地反抗文茵。
祝明依回神,惊觉自己也只是把祝夜当作她反抗文茵的一枚棋,又顿生愧意。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文茵的那句话。
尽管这是文茵为她谋划的,更不是她靠自己的能力博来的,她只是嫁得好,嫁了个有权力,有关系的男人。
从成婚那天晚上,她刺破手臂当作落红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胆子就越发大了。
祝明依吩咐若沁,去请世子求求他的皇后姑姑,帮她办一件事。
祝明依见到祝夜的女儿时,连忙让乳母把她的亲儿子郑祎抱了下去。
虽说这是温旭的家务事,皇后也不好多言,本不打算答应郑庭栋的,可他求了又求,皇后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咬牙应下此事,谁知那温旭想也不想,张口就同意祝明依抚养祝夜的女儿。
文茵得知此事,只能在相府里干生气,毕竟是皇后金口玉言,她能如何?
若沁亲自前去温府,将祝夜之女及侍女清河带回,祝明依取名曦瑶,温曦瑶。
说来也怪,清河再记不得那天晚上的具体情状,好像被一道红光闪花了眼,那道光消失后,温曦瑶的手中便多了一只钗,镶着一颗红得发黑的石头。祝明依一直以为是祝夜留下的,她一直替温曦瑶收着。
一儿一女养在祝明依膝下,她恨不得温曦瑶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是郑祎,经常由乳母带着。
祝明依将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办得极其浩大,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来了几户,温旭连面都不准备露,席位也没坐满。
皇上和皇后倒是给足了面子,带着九皇子来看个热闹。
温曦瑶身上的诅咒就够吓退一大批人了,而另一批人有勇气赴宴,看重的是镜华的那一句:吾可许此人一愿。
虽然是温曦瑶和郑祎抓周,可皇后将九皇子安弈和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就当看个开心,这三个可爱的孩子坐在一起,三胞胎似的。
很快,这三个孩子的行为几乎让在场所有的宾客都大吃一惊。
摆着的笔、墨、纸、砚、书册、未开刃的短剑等等,都未被选中。
郑祎完全无视,他摇摇晃晃地,一点点走到阿娘祝明依跟前,伸出双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祝明依,虽然不合规矩,但祝明依只能先将他抱起。郑祎向祝明依比了比自己的肚子,眼睛又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祝明依一有想把郑祎放下去的动作,郑祎就是一副蓄势待发准备大哭特哭的样子。
而温曦瑶和安弈就不同了,温曦瑶打扮的像个小粉团子,弱弱地抓住了安弈,可安弈一下子就精准锁定了温曦瑶刚出生时手中的那只钗,走得略快,害得温曦瑶差点摔着。
那钗上的红石头越来越黑,安弈直接把它丢了出去,祝明依心下一紧,瞥了清河一眼,清河意会,将它拾了回来,所幸没有任何损坏。
小女孩还是抓着安弈,安弈有些烦了,将她“甩”到一边去,祝明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许多。
皇上和皇后未置一词,只是笑笑。
虽然刚学会走路,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祝明依前,抬起圆圆的小脑袋,粉嘟嘟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字:“弟……弟……”
此时郑祎也向温曦瑶伸出了手,祝明依这才安心将儿子放下。
小团子戳了戳弟弟软乎乎的脸,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知皇后看着温曦瑶,和祝明依说了些什么,她听到一半,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又是一年过去,祝明依诞下了她的第二个孩子郑情。
温曦瑶渐大些,她对弟弟妹妹的感情越来越复杂,自己好像和他们太不一样。
她的祝阿娘哄她睡觉时,她靠在祝阿娘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阿娘,瑶瑶是怪物吗?”
祝明依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们瑶瑶怎么会是怪物呢?”
“那我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温曦瑶追问。
“嗯……这个是……是白头发好看呀,阿娘请人为你施了法术呀。”祝明依想了想,还是选择隐瞒了真相。
温曦瑶又靠得紧了些:“阿娘,我知道我不是您的孩子。”
祝明依安抚温曦瑶的手一顿。
温曦瑶发出的声音很小,像在梦呓:“阿娘,我觉得祖父祖母和外祖母都不喜欢我。外祖母来看您那天,我想来问您,外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小孩,我在门外听到外祖母说的话了。”
祝明依只觉得鼻尖酸酸的,轻轻地拍着温曦瑶的后背:“没事,有阿娘疼瑶瑶就够了。”
那天文茵气得摔了茶杯:“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阿娘这是怎么了,谁又惹您生气了?”祝明依递给若云一个眼色,若云便将侍女全部带了下去。
“情儿和她,到底谁是你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