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有人破解西南小院陷阱,闯入颜北云房中。
颜北云与那男子缠斗三招后,便停下动作。
那男子用的是兑泽内暗卫常用招式。
一枚玉佩也被那男子拿出,原来他当真是兑泽中人。
三月前,如来客栈被神秘清剿,他因外出执行任务逃过一劫,待他回虞洲时,客栈成了书局。
书局是秦家产业,但兑泽此前曾秘探秦家,秦将军早不过问朝中事,整日忙着种花逗鸟,而秦家其余人开始从商,全然一副远离朝中事的模样。
而与此事相关的,是陈王。
兑泽旧部正是因查到陈王异常动作才被灭。
他在虞洲孤立无援,不得已下只能扮作和尚调查当日之事,直到最近,他发现颜南青也来了兑泽。
颜南青是新一代暗卫中翘楚,他离开京都前,曾见过颜南青。
陈王前几日派出一队人马秘密出城,眼下宋豫与明溪月婚事将近,京都那边必然会派人前来祝贺,那批人马恐怕是冲着那使者的。
假和尚还说,陈王手下把兑泽暗线盯得紧,前几日颜北云一行人联系旧部恐已被陈王知晓。
他们剩下的时间,估计不多了。
*
颜南青左看右看,也没瞧见那和尚。
“他去打探秦家动向。”颜北云道。
说罢,他有些担忧,“颜南青,我们要法子送一个人回京都报信。”
众人把目光放在颜西深身上,他擅长轻功隐匿,是回京都的不二人选。
颜西深自然知晓,但他仍然“哇”地抱住颜北云,“阿北,我若是一个人回京都被追杀怎么办?”
颜北云眼底有隐隐担忧,但他艰难地把颜西深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颜南青不以为然,她站起身来,“这好办,让那假和尚和阿深一起回去,他手中有兑泽在虞洲查到的东西。”
要送人出城,最好的机会便是宋豫与明溪月成婚那日,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届时城门守卫松懈,再弄出些动静,自然能轻松出城。
颜南青把这事交给颜北云,她又去听了听明风的墙角。
今日来的又是房瓶,颜南青干脆坐在明风窗外。
房瓶是个可怜人,这是颜南青这几日偷听得到的结论。
他家境贫困,父亲曾是虞洲不知名书院的先生,三年前,他爹回家路上遭遇歹徒,被贯穿腰腹的伤口了结性命。
而他娘亲从此一病不起,他那年十五岁,为补贴家用,不得已放弃考取功名的志向,寻了个守城卫的职位。
他做事勤奋上进,短短三年,就成了领队。
好在这几月他娘身体较前好转,又因着年末,刺史多发了银两,房瓶又生了科举的心思。
颜南青在兑泽时整日舞刀弄枪,鲜少接触诗词歌赋,明风不愧是帝师,短短几句便勾起颜南青的兴趣。
待到房内灯火燃尽,房瓶终于出了门,她飞身上屋顶,坐在屋檐旁目送房瓶离开,却见他突然转身,进门与明风又说了几句。
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本书。
颜南青也回了房间,今夜经过诗词熏陶,梦中她也在读诗词。
京都内,颜易安对虞洲送来的消息再次皱眉。
这信里写满各府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起来很平静,但太过平稳就不太对劲。
不得已,他只好找来裴木乔。
裴木乔来时,手里拿了个檀木盒子。
“世子,你手下的人已把我调查清楚了?”
颜易安把玩手中佛珠,他最近多了这个癖好。
他摇头,“你来寻我时,只说你因你父亲绝了科考之路,一腔抱负无法实现,而我能助你。说实话,你这理由太蹩脚了些。”
“京都谁不知,我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你寻我,是没法子的。”
裴木乔示意颜易安打开盒子,“世子可信鬼神之说?”
那盒子里躺着一把沾血的剑柄,侧面刻一奇怪符号。
“鬼神不过无稽之谈,裴公子,难不成这是哪个鬼留下的?”
“这是我出虞洲后,在一村子里捡到的。”
三月前,虞洲附近的九山底下有个小村满门被灭,裴木乔出城时正是事发第二天。
他察觉古怪,独自在那村里搜寻一番,这刀就静悄悄躺在路上。
虞洲至京都若是快马需得七日路程,裴木乔一路上游山玩水,到达京都已是一月后。
来京都的路上,他却听闻虞洲官府将这案子定论为山中盗贼猖獗所致。
裴木乔自然不信,但他才来京都,无人可依,正巧,那日世子从他面前打马经过,他便有了主意。
颜易安拿起剑柄,拇指在刻印记处摩擦,“这是兑泽的剑。”末了,他想起什么似的,“你怀疑我?”
裴木乔点头,“世子,颜家暗卫如雷贯耳,虞洲出现兑泽的痕迹,我当然需试探世子是否有二心。”
“现在呢?”
“兑泽遍布天下,看似为颜家收集信息,实则是为了陛下,而而世子玩世不恭也只是为防止功高震主。”
颜易安眯眼,“所以我洗脱罪名了?眼下你认为我可帮你平步青云?”
裴木乔笑了笑,“世子误会了,我寻侯府,一是为虞洲之事,借世子的力调查虞洲,二是对世子好奇。”
“而平步青云之事,”他顿了顿,“我已心有安排。”
颜易安冷哼一声,“韩澈?”
裴木乔不语,把话题转向虞洲,“世子派出虞洲的人发现异常了?”
“没有,一切如常。”颜易安把剑柄和手里的佛珠一起放入盒子里,“所以,这就是异常。”
裴木乔站起身告别,“世子,既如此在下先行离开,只是日后朝堂相见,世子可别怪在下投奔他人之过。”
但颜易安并没动作,裴木乔有些奇怪,他维持作揖的姿态,末了终于听见颜易安开口,“可在那村子里遇见尸体?”
“未曾。”
他抬眼看向颜易安,这小世子全然没了方才那副骄傲自满的模样,“世子节哀。”
他直起身来,“世子,还有半月便是宋豫和明溪月成亲的日子,或许那时会有转机。”
“九山之事,世子可有想过上报陛下?”
颜易安目光凌冽,“裴木乔,你未入朝,哪些事该做,不该做,还要多向韩澈请教。你助我查到兑泽的下落,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裴木乔笑嘴角含笑,“不如便赏我些银两,让我在京都租个屋子如何?”
颜易安靠在椅背上,点头。
*
虞洲。
陈王名下的偏僻小院里只有两三个护卫,房内,一黑衣男子躺在床上,额头布满虚汗。
还有位黑衣男子坐在他床边,神色担忧,将手中汤药送入病人口中。
坐在床边的男子肤色白皙,浓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眼尾微微向上,嘴角隐约带着一个酒窝。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定能养成个风华绝代鲜衣怒马的少年。
但他生在韩家,被当做下一任韩家家主培养,也便没了什么要闯出一番事业的少年心性,整日盘算的是如何猜度圣心。
不语时,身上常常透露出些孤寂的气质,叫人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心生怜悯。
这需要被怜悯的国师开口,“确之,我在幽谷有一旧友,我想法子送你出城,你去寻他。”
宋豫饮下汤药后脸上也有了气血,闻言,他挣扎坐起身,“表哥,我若去幽谷,婚事怎么办?这是唯一能进王府的机会。”
“我替你去。”韩澈说道,“你我本就相貌相似,你久居别院,陈王不记得你的模样,况且,我入王府,他若是对我使写阴险招数我比你能对付。”
“你在韩府,便是如此度过?”宋豫皱眉。
韩澈微微一笑,“我是韩家长子,怎么会有人对我使绊子。只是我这一举,恐会对那明家姑娘....”
宋豫苦笑,“明姑娘和裴公子青梅竹马,若非此婚约可助我回府,我早就去推掉。”
“我会同她说清,你放心。”
末了,韩澈又继续说,“那日去书局听书,明姑娘也在,我观她气质不凡,想来也是个温婉性格的女子,你若对她有意.....”
宋豫唇色苍白,他摇头,“表哥,我有愧明家。”
韩澈也不再劝,他替宋豫入王府之事已定,眼下要紧的,便是如何将他送出城去。
见宋豫眉间忧愁,韩澈把那日的话本子拿出,翻到中间继续念起来,讲至结局时,宋豫轻声一笑。
“恶人自有恶报,那女子非但没原谅她那前世的恶毒丈夫,还为自己报了仇。”
韩澈也有些吃惊,“这背后的作者竟当真写了这结局。”
他又问,“只可惜,不知这作者是谁。”
宋豫摆手,“我托祖父替我寻那人,但始终没消息。”
秦家这些年,被皇帝打压,势力渐微,在虞洲也只做些商贩生意,秦将军自二女去世后深受打击,自此一蹶不振,唯一能让他从床上蹦起来的,估计就只有与宋豫相关。
宋豫被陈王厌恶,还有个原因。
大晋曾有一个传言,眉间雪梅者,倾覆皇朝。
宋豫出生时,恰逢梵音大师云游,因着与宋豫母亲秦晚素交好,便为他看了相。
梵音见到宋豫第一眼便大惊失色,“雪梅”二字脱口而出。
这梵音大师已得大道,死后身躯所化的舍利子是要被收入护国寺供奉起来的,他却因一刚出生的婴童失态。
陈王与秦晚素本是一对恩爱夫妻,此事一出,未免帝王猜忌,只得疏远母子二人。
直到那年秦晚素死在行州,陈王恨极了宋豫,将他赶出府。
除夕夜,明溪月唤来人搬了个梯子,带着颜南青一起爬上屋顶。
坐在明溪月身边,颜南青心里打鼓,这明姑娘真是个奇怪的人。
前世她怎么样了?
颜南青想不起来,她记得明风感染风寒后去世,也记得明霖语的去处,唯独记不起明溪月。
或许前世她嫁给宋豫后安稳度过一生也不一定。
“阿昭,开春后我就要嫁人了。”
颜南青还是不太理解明溪月,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吐露心声。
但她还是安慰道,“小姐,那日我瞧宋公子仪表堂堂,不像是脾气古怪之人,你嫁过去应不会吃苦的。况且,还有奴婢在,若他是个薄情郎,奴婢定会为你报仇。”
明溪月笑弯了眼,“阿昭,你真是个妙人。若你家中没出事,你未来想做什么?”
颜南青还在回想那日瞧见的宋豫,听见这话她停下思考。
她想做的,当然是赶紧离开兑泽,可惜,辞职之路遥遥无期。
“奴没什么大志向,一生平平安安就好。”
明溪月点头,“平安度过一生自然是好的。”
坐在屋顶上,能瞧见街上灯火通明,烟火在黑暗中绽放,照亮长夜。
“阿昭,往后只有我们二人在的时候,别叫自己奴婢了,虽然你是我的侍女,但其实我更想找个朋友。”
“小姐,你没有朋友?”此话一出,颜南青自觉失语。
但明溪月并没计较,“同我来往的姑娘们都是因着我的地位,哪有真心是喜欢我的。祖父也常常拦我出门,但我瞧霖语出门,他却什么都没说。”
颜南青内心附和,她看过太多京都世家子弟小姐们勾心斗角的戏码,真心一词太难寻了。
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
明溪月继续说,“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能成为朋友,你身上有一种不屈命运的味道。”
颜南青哑然,这小姑娘今日是要与她谈心?总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昭,你想过安稳的日子这话,是真的吗?”明溪月真诚发问。
颜南青也真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