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那时还在印崖城，整日趴在玉恩侯房顶上，把他一日起居记录在册。
记着记着，她就发现不对劲，写了封递给京都，自己跑去行舟了。
行舟、虞洲和印崖城三城相邻。只是行舟和印崖城隔水相望。
十三年前的某一天，武林盟主重病身亡，江湖再起骚乱，有个白姓男子站出来，说服各武林大派，在十一月廿三这日于行舟举办武林大会。
各江湖人士欣然前往。
韩澈他们到行舟时刚好初一。
行舟位于大周南方，路边上满是枫树，到秋季时落叶铺满整条街道。
四周被江流包裹，城中央更有一条横跨全城的玉河。
水路畅通，又有各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此处和各国商贸来往频繁，城中行人不止有大周百姓，还有些奇装异服的江湖人。
宋豫和韩澈当年八九岁，刚到行舟时，他们两就被这些景色乱了眼。
这兄弟两常年困在府中，宋豫较韩澈好上一些，他只用面对宋承如对自己不喜，府中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因此他也算活得快乐。
但韩澈出生后一举一动皆被韩家人盯着，他是未来的国师，行为举止不可有差错。
更何况，韩家还有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在韩澈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的时候他已先学会做个喜怒哀乐不显于色的人。
韩澈和宋豫在街上被各式各样的泥人迷了眼，不远处还有好几个卖艺的，秦晚素和秦以凝也带着自家孩子去围观。
没想到，行舟盗贼也盛行。
但俗话说，哪里有盗贼哪里就有英雄。
年因秋三两步便追上那盗贼，替秦以凝夺回钱袋。
宋豫眼里满是崇拜，韩澈则淡淡看年因秋一眼，暗中记下这少年长相和武功路数，想着回去后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若是干净，便将他拉入自己麾下。
却没想年因秋先自爆家门，“在下青城万径派年因秋。”
话音落地，他已准备好接受眼前两母子的称赞。
只有秦晚素反应强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年因秋！今日一见，少侠果然气度非凡。”
彼时的年因秋已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宋豫也想与这年因秋套个近乎，却被韩澈打断。
“少侠武功高强，此次也是来参加比武？”
年因秋摆手，他来此只是为了凑个热闹，以他的武功最多也只能打到前十，平日里他懒得练功，师父不允他参与比武，怕比得差丢脸。
他也乐得此事。
秦以凝在一旁等着几人寒暄完，这才开口对年因秋表示感谢，试图拉着韩澈等人离开。
年因秋：“姑娘，行舟虽汇聚许多侠义之士，但也不乏奸邪之辈，我见你们四人并没有护卫，是否是从家中偷跑的？你们的丈夫.....”
秦以凝的手搭在韩澈头顶上，“我和我丈夫早就和离了，我妹妹陪我出来散心。”
韩澈抬起头望向秦以凝，眼神暗淡。
年因秋闻言脚步上前，咧着嘴笑，“姑娘如果不嫌我的武功，我可在行舟护着你们。”
秦以凝微微一笑，“我们只是不起眼的人，又哪里能让少侠做我们护卫。”
韩澈手指比了个“三”：“三百两。”秦以凝蹙眉，“澈儿。”
韩澈继续道：“三百两买你护我们一月，如何？”
年因秋初入江湖气，还不回识人辨色，也能看出来这两对母子来历不凡，但师父说，万径派是天下大派，门中人历练江湖要乐于助人，帮助老弱妇孺。
更何况，这还是三百两，能买上一把绝世好剑了。
他点头，熟练接过秦以凝手上的包袱。
*
只是越接近武林大会，城内气氛更加诡异。
这城里的武林人士，有些太多了。
武林大会连办七天，前四天，是各个参赛人士抽签，两两比武，后两天，则是胜者再次分组比斗，最后剩下的人，则在最后一天共同比武。
决出最后胜者。
而这胜者，则是如今的武林盟主。
岔子就出在最后一天。
最后武林盟主落在一散派人士身上。
这武林盟主刚上任，便发表一番言辞，大意新上任的皇帝来路不正，残害同胞，注定不是良君，大家武功高强，而行舟旁边就是印崖城，玉恩侯为人良善，仁政爱民，应拥护他为新王。
众人一听这话都傻了眼。
感情这是玉恩侯的计谋。
玉恩侯曾是先帝异母异父的兄弟，两人共同打打天下，先帝即位后，杀了许多功臣，玉恩侯自请离开京都，跑来边缘地带过清闲日子。
没想到，他竟是在韬光养晦。
玉恩侯也在这时被新任武林盟主拥护着出现，他一边推辞，一边走上台。
其余武林人士面面相觑，现在走是不是还来得及？
韩澈等五人瞧见这一幕，脚步也跟着人群向后挪去。
年因秋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他只能护着韩澈等人离开。
“各位英雄，敢问各位习武是为何？今日来行舟争这武林盟主之位又是为何？先皇称帝后斩杀功臣，为免去猜忌，我自请离京，这才侥幸留下姓名，新皇即位，又不知是踩着多少尸体踏上皇位，天子心，深如海。”
“这些年，江湖有能之士层出不穷，朝廷对我们却紧紧逼迫，前武林盟主的死我已查明，他死在新皇手中。”
“今日在场的，便有皇帝的人。”他指向韩澈的位置，“秦家二女，陈王之子，韩家长子今日皆在此处。”
周围人群散开，他们五人被围困。
韩澈和宋豫被年因秋护在怀中，万径派是天下第一大派，自视清高，对江湖比武一事不甚在意，因此今日也只有他一人来此。
年因秋皱眉，“他们只是来看看这盛世，侯爷连妇女小儿也不放过吗？”
玉恩侯微微笑，“各位，若是今日散去，将他们放走，以陛下多疑的性格，你们会保全性命？”
“不如今日就跟着我，一起打上京都。为日后整个荣誉，为天下安宁拼上一拼。”
韩澈周围的人有些动摇，有人向他们上前一步。
年因秋立刻转头恶狠狠盯向那人。
韩澈示意年因秋将自己放开。
“侯爷，我们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我娘和我爹已和离，我姑姑和陈王也夫妻情断，秦家早就没了兵权，而韩家，只会明哲保身。”
“想抓我们威胁秦韩两家，您的算盘是落了空。”
玉恩侯站在台上望向这个不过七岁的小儿，眼神也逐渐变了。
“不过，我能送你一个更好的由头。”韩澈把宋豫推出来，“我这表弟出生时的预言，想来你也不陌生吧？”
玉恩侯眯眼，的确，有宋豫在手，他造反也更名正言顺，他这是顺应天命。
宋豫年幼，即位后他便能坐上摄政王。
到时候，只需要灭了宋承如。
虽然这主意是宋承如给他出的，但谁能保证宋承如就不是借刀杀人。
扫视全场，有些人的神色也动摇。
“宋豫有什么事？
“当年梵音大师为他算命，当即就说眉间雪梅，倾覆王朝。”
“若是落败，我们也能有个好名声。”
“不如便跟着他去试试？”
有人站到宋豫身后，“宋小公子，可愿带尔等前往京都？”
韩澈向宋豫投去肯定的目光。
宋豫点头，“多谢侯爷给我这机会。”
玉恩侯慈祥一笑，大手一挥，埋在城中官兵出现，为众人发放武器。
宋豫等人也被请到他身侧。
就在此时，城外响起号角声。
身旁亲卫来报，玉恩侯当即变了脸色，他看向秦晚素，抓住她的手，“你和宋承如，当真情断？”
秦晚素冷哼，“怎么，他来了？”
杀伐声传入耳中，韩澈看向城门，不知何时赤狼军已攻入。
众人立刻拿起武器与赤狼军交战。
但赤狼军明显是有备而来，防守进攻训练有素，这群没上过战场的江湖人饶是武功高强，也一时不敌。
玉恩侯气急，“宋承如，你欺我？”
他转头看向秦晚素，“你和宋承如是假意分道扬镳？”
秦晚素一掌拍来玉恩侯，制住玉恩侯，“我和宋承如势不两立，你别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看向秦晚素的眼，玉恩侯瞬时反应过来，他苍凉大笑，“哈哈哈，我们都被他骗了，宋承如，你这是一箭四雕啊。”
他看向秦晚素等人，又看了眼被护在战场中央的宋承如，他的目光四处搜寻，似是在找寻何人。
玉恩侯把一个令牌交给秦晚素，“若是你们侥幸逃出，去印崖城救出我妻儿，若他们已受酷刑，便帮我一个忙，杀了他们。”
他们身侧还有些江湖人护着他们，方才那才当选武林盟主的男子走上前，“侯爷，陈王怎么。”
玉恩侯冷笑，“自始至终都是他的计谋，用我换皇帝信任。”
他抽出宝剑，最后看了眼印崖城的方向，“各位英雄，陛下已派兵围剿我们，我们现在已在一条船上了。”
其余江湖人只得一边后悔来行舟，一边一剑穿透面前士兵的胸口。
秦以凝也不得不暴露武功，她取下腰间盘着的细绳，向前一挥，已成了一条细鞭。
五个人躲到一处小巷中，秦晚素把那牌子塞到年因秋怀里，“年因秋，替我护好他们。”她看一眼宋豫，止住泪水。
“宋豫，娘亲估计是没法子活到你取字的时候了，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为你取字确之。”
“确之，离开这里，不要回虞洲也不要去京都。”
秦以凝抓住秦晚素，“秦晚素，你要去找他？找他有何用？你这是白白送死。”
却见秦晚素眼里满是绝望，“阿姐，帮我护好豫儿，他今日所为，是为了杀我。”
就在两人争吵之际，有两个江湖人士提剑闯入小巷里。
年因秋当即护在秦以凝身前。
那两人向他们走来，年因秋认出这两人来历，他们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黑白双煞，以他的武功，与这二人交战，几乎难赢。
“两位，是不是找错了人？”年因秋问道。
黑无煞歪了歪脖子，“没找错，王爷要的，就是你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