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偏偏要去读什么医专,耽误到现在,陆小子老婆都娶回来了,你还是单着。和他相看的时候你也不上点心。”
章云觉得女儿真是不识好歹,虚岁算起来21了,去年才毕业,连个人户都没放,要在以前啊,还不被七大姑八大姨背后指着说老姑娘。
这么大年纪,说起相看人家,也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儿,这两年东说西说的,年龄跟着去了,还是没相到合适的。
她看陆小子人材、前途、学历、品性都没得说,就这约着在家吃了顿饭,硬赶着说会话,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
“妈——,都说了我和陆安朗不合适,互相都觉得不合适。”岑宁面色冷冷的,她知道妈这是又着急了,和那人相看都是将近一年前的事情了,还在提。
“你说说,这么板正的大兵你都看不上啊,你还想个哪样的。喊你在医院头找个医生你也不要,你个死妮儿。”章云是越说越来气,和她相看过的都结婚了,她还在这若无其事呢。
“好了,好了,年轻人的事情随他们自己吧。”看来在部队里当政委,在家里也要当起政委来了。
端着碗夹来一块油汪汪卤水咸鸭的岑刚顿住,悬起筷子,温和地打断老婆子的数落,再不中断一下这数落就没完没了了。
“宁宁,不过,你妈说的话也有道理,你也该着急起来了,你也不小了。”为了不落妻子的面子,岑政委又补了句。
“要说啊都怪这姓陆的,不识好歹,眼神还不好,当兵的有啥好,天天晒得黑黢黢的,满身大汗。我宁姐多好看啊,白白净净的。还是医院里正儿八经的白衣护士,多受人尊敬呐,谁看了不说句好。”乌芳瞅了瞅三姐,又瞅了瞅章妈妈,眼神一转说道。
“改天我再找找你们院的范主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得抓紧问问。”
章云一想也是,当兵的五大三粗的还不定配得上我女儿呢,而且这仗说不准啥时候就又要打起来,这,要是——,章云赶紧抛开那段岑刚在外打仗的记忆,还是医生好,护士就该找医生。
“妈说得对,姐也说得对,这鸭子真好吃。”乌峻啃着块鸭脖,不在状态之内。
岑刚赶紧又夹了块肉多的卤鸭到乌峻碗里,“对,这鸭子不错,阿云,赶明孩子们回来,我们再买一只。”这孩子,真是个活宝。
乌芳白了眼弟弟,馋鬼,但灵活的眼睛泛起缕笑意,章妈妈给她也夹了块她爱吃的鸭翅膀。
“那得再等两个月了,老大志忠到时候才回来,老二山子可还说不得准了……”章云思量着团聚的日子,说道。
安静吃饭的岑宁听见某个名字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起来。
刚巧的是,在隔壁栋,也正谈着即将携妻到来的陆安朗一家。
“小朗应该就这两天要回来了,还娶了个老婆,你看看准备点票送礼。”杨营长杨文家也在吃着晚饭,吃着吃着,他提醒妻子萧世菊道,面色有点奇异。
浅黄色的松木饭桌上,摆着一大盆咸菜疙瘩汤、一大簸箩馒头,码得跟座高高的小山似的,还有从食堂打回来足足花了四张肉票的两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
杨家养着三个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每顿要摆满半桌才勉强够吃。
一听这话,萧世菊打了下幺娃忙着去抢大馒头的手,语气也挺稀奇,“你这兄弟再不结婚,我还以为他要打光棍一辈子呢。这两年你说,多少人给他介绍过,就是不到时候。结果冷不丁地谈了个老家的,老家能有啥好的。”
杨文没接话,但神色看起来也挺赞同。
“去年他立功了,后勤的方主任不还想把侄女说给他吗,结果也是没影的事。”
萧世菊给二儿子舀了碗疙瘩汤,继续说道,“本来还想把小妹说给他,你说觉得不合适,我一想,政委的女儿和主任的侄女他都没看上,更别说咱们妹子了。结果呢,就娶了个老家的,我记得他老家不是村里的嘛。”
“朗子倒不是那种人,电报上说他新娶的妻子还带了个小孩,应该是二婚的,你看见人说话注意点哈。”
杨文为兄弟解释了两句,前两年不熟的时候,他就听其他战友说过这小子,看着前途远大,人材不错,却老是拒绝相看,都猜测本人是算计着奇货可居,想上娶个大领导的女儿。
但这一年把,说这话的倒是少了。
一来他的衔是越升越高,一起上过战场的都说他是个勇的、不怕掉命的真汉子,二来,还真有领导试探着给她点风声,这小子平常看着也不笨,但偏偏那时候就跟听不懂似的。
这年头,娶个二婚、三婚,带孩子的、老家没啥见识村妇的,还真不是稀罕事,媳妇多难娶啊。
但这么个待遇的都是些没啥本事的大头兵,眼看着留不了部队,只能早早退役返乡的兵混子。
像陆安朗这般从进部队就舍得拼命的年轻小子、还是个比较难得的中专生,上了两次战场,真刀真枪地干过敌人,年纪轻轻做到了这个位置的军官,反而回老家娶个这样的,自然令人啧啧称奇了。
杨文没说话,忙着大口大口地呼噜疙瘩汤,他心里暗自思量着,这女人应该不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怕不是一直被陆兄弟惦记着。
“注意,注意,我肯定要注意,我倒要看看你陆兄弟千挑万选到底选了个什么老婆。慢点吃,二娃子,饿死鬼投胎啊你。”
萧世菊一个不注意,老幺和老二为了最后一个馒头在那里抢了起来,她一把夺过馒头给了老幺,这数量都数好了,一人多少个,“老二你要没吃饱,还有疙瘩汤,喝汤!”
……
孟若栩挎着布包从火车上下来,对恩城的第一个印象是——雾,很湿很重的雾,不像是她看惯的老家的雾薄而轻,而是像将下雨的云掉下来,一颗颗水滴凝成的雾。
下车的各式各样的乘客、车站的工作人员、列车员就在这样湿重的雾中穿行,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抱着女娃的陆安朗,这样的雾他是否也已习惯了呢。
以后她与他一道也会在产生如此特别的雾的城市生活了。
先在火车站附近的小店买了份三碗豆浆,两笼小笼包,热气腾腾的食物很好地抚慰了旅途的劳累。
饭后,陆安朗熟门熟路地找到给周边村子赶集的市场,找到了俩专门坐人的牛车,讲好价钱,顺利出发,一家三口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只差几公里路了。
车把式孙大爷一看这三人的模样,再一听他们的目的地,就估摸清楚了他们的身份,附近的大兵回老家接来随军的老婆孩子了呗,不过他老婆长相可真蛮摆的。
孙大爷又看了一眼这女子,高高条条的,眉眼儿像四月山头开烂的桃花,他从城头拉车的这些年,周边几个村也没得这般人材的,和画报上的明星也差不离了。
想是这同志年纪虽轻,却有一定的能干之处,不然这么漂亮的老婆孩子,一般人可守不住。
“同志,你是春山河那边当兵的吧。”这条路虽还是土路,却被压得紧实又平整,足有□□米宽,道上还有新鲜的车辙印。
“对啊,大爷眼神挺利索哈。”陆安朗以前出来放风的时候,和驻地附近的村民也寒暄过几句。
“你们这当兵的一看就和普通男娃不一样,板正着呢。”大黑牛慢悠悠地在路上踏着蹄子走着,路旁的梧桐树苍绿如荫,上午的微风慢慢吹散雾气。
臻臻坐在爸爸和妈妈中间,扎着根小辫儿的脑袋一会转过来,一会转过去,活力满满,满脸新奇,她还没有做过大牛牛拉的车呢。
孙大爷说话的时候,她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他,咦,他说话的声调怎么怪怪的,半听懂听不懂的。
大爷向着小女娃回了个笑,妈妈好看,带的女娃也好看,那双眼睛可真活啊。
他从灰布褂子的里衣口袋摸了摸,手上多出了颗奶糖,给他家大孙女买的,也分这小娃娃一颗吧,孙大爷树皮般皱起的脸展开了,他递出手,“给,小娃娃。”
臻臻先对着老爷爷绽出个笑来,有点像家里的爷爷,虽然他们长得不像,但就是感觉像,“谢谢爷爷。”小米牙萌萌的,转头看向若栩,“妈妈,我能要吗。”妈妈轻轻点了点头。
白里透红的小手掌圆乎乎地从老爷爷的手里接过这颗奶糖,甜滋滋的,女娃的眼睛笑成了两弯小月牙。
咦,臻臻的小身子一下立得直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辆小车车,比拖拉机大很多的绿色的小车车。
这辆军用的越野卡车向前行驶,到了牛车旁边,竟还停下了,车窗上支出个表情热络的脑袋,“陆同志,从老家回来了啊。上车吧,这车可比那车快。”
卡车司机是个娃娃脸,看着年纪27、8的样子,对着陆安朗语气挺熟络的。
陆安朗也没推辞,抱着娃挎着蛇皮袋,夫妻俩付了车钱还留下包米花糖,就从卡车后面爬上了车。
这是负责队里采购粮食蔬菜的卡车,去趟市里也会顺便带带休假的军人、军属,不算违规。
车子里载着一大袋一大袋的土豆、白菜、面粉啥的,两旁还有两列对着的位置,坐着五个人,一列两个,一列三个,都收拾得立立整整的。
一列是一对模样看起来像母女的,旁边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座位上爬来爬去,动个不停。
另一列坐着的是一个面容可亲的年轻媳妇,用背布背着个一岁左右的胖婴童,
他们看见新上来的家人,面上不由的都带上了些许惊艳之色,带着些打量好奇的神色。
年纪最长的妇人开了个口,“哟,陆兄弟回来了。坐这边坐这边。”说着伸出手啪地打了下狗爬姿势的男孩,“别爬了,让位置给你陆叔。”
男孩满脸调皮,对着孟若栩脚边的臻臻吐了下舌头,“就不让,就不让。”说完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
陆安朗反应极快地上前一步,护在母女俩前面,小男孩只觉冲到了一堵铜墙上,反而把自己冲了个趔趄,一把倒在地上,“唉呦”一声。
老妇人立马一脸担心走过来,“皮、皮、皮,叫你调皮,你陆叔叔你也撞得过。”上上下下地检查自家的大孙子有没有撞出什么毛病来,也不说叫他们过去坐坐了。
车子发动机响动起来,陆安朗微微推着妻子像年轻媳妇那边走去,顺势坐好,两个军嫂打着照面礼貌地笑了笑。
对面的奶奶拉起大孙子坐到了位置上,来来回回从头到脚,打量了孟若栩一圈又一圈,嘴一撇,“陆兄弟,这是你回老家娶的老婆啊,看着……”
“对的,这是我爱人,姓孟。”陆安朗的声音透出几分冷肃。
“唉,这人材嘛看着是不孬哦。哎……不过,我们都以为你和岑政委的姑娘……”老妇人一脸八卦,这女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那狐媚样儿。
旁边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有些尴尬,立马悄悄扯了下婆婆的袖子,打断她说话,“你姓孟啊,这姓真好听。我姓马,大家都叫我马嫂,这是我婆婆,靳桂花,大家都喊她靳婶。”
“马嫂好。”孟若栩笑了笑,没搭靳婶的腔。
“我姓姜,姜秀苗,别个都喊我苗儿。”她带着点笑意,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冷淡。
借着同乘一车的巧合,同住一个军属院的几个婆子女人初初地打了场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