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虽然我总是想着去死，可像庸俗的重生小说一样无缘无故被车撞死不是我理想的死法。

    太痛了，我喜欢无痛死亡，最好是吃安眠药死，在梦里死去，浪漫主义色彩不就来了吗？原谅我作为文科生的执念如此深厚。

    更何况现实没有重生。不然我早就简单粗暴一键重开了。由此可见，这种死法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哎。心情复杂。

    反正我就是莫名其妙死于车祸，并且可能是出于玄学因素的原因，我现在就像灵异小说的鬼魂一样飘在半空中，盯着地上那残破不堪的尸体。啧啧啧，我感到难以接受。车祸的死法也太难看了吧？难得人家殡葬工作者都能面无表情看恐怖片下饭呢。

    好不容易精心打理了半个小时的黑色短发乱得不成样，血液凝结在上面变成暗暗的红，难看又难堪，实在是有失体面。

    殊散不喜欢红色，他会不会不来处理我的尸体？万一没人认领怎么办？是不是就被随便拖去哪埋了？也没个棺材，任由地底下的爬虫微生物把我的尸体分解成有机质，然后化作土壤的养分，再当作万物的养分……

    噫。有点不爽。凭什么。都没人来当我的养分。

    ……不对。我在说什么胡话，车祸死亡的尸体当然是由太平间负责，他顶多算个瞻仰遗体的家属……哦，还不知道他这个死讲究的愿不愿意来。

    我们这小破烂县城，警察效率竟然还挺快的，救护车的车速也不错，我估摸着大概十分钟就从隔壁隔壁隔壁街赶到了。哎。虽然救护车来了应该没什么用，毕竟我都灵魂出窍了，尸体都碎成馅了，就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神丹也救不回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火葬场也很快，也不知道是谁联络了，利利落落地就给我遗体火化了，装在个寒酸的黑盒子里放着，又把黑盒子层层包裹放好，大概是怕发霉了吧。也可能是怕从哪窜出个要吃人骨灰和人合二为一的神经病。当然，我自然不是罗曼蒂克小说的主角，顶多算喜剧小说，没有演员愿意演绎吃骨灰的桥段。

    嘿，你猜怎么着，看自己尸骨被烧成一块一块的感觉还挺好，不大完整的白架子在炉里烧，烧成更不完整的样子，因此可以推断出绝无复生可能。高兴着又莫名遗憾着，我还是陪了自个儿骨灰一天。

    唉。不过第二天，一群人又给我新房子抬了出去，据说要给我洋洋洒洒一海。

    不是，哪个缺德的想的主意，给我骨灰撒了，这和挫骨扬灰有什么区别？没人管管吗？孤寡单身男青年没有人权吗？

    ……欸。也不对。照理来说，现在我明面上关系亲密的人也只有俩人。卜烟必定是不愿意为她倒霉儿子花这个火化钱的，那能给我挫骨扬灰的不就只有那谁了？

    不出多久，那缺德玩意儿就来了。果不其然，正是殊散。

    气煞我也。我平日待他不说千依百顺也称得上步步退让，为什么要把我挫骨扬灰挫骨扬灰挫骨扬灰？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骂骂咧咧地飘在他附近，试图用存在于虚空的牙齿啃他存在于虚空的良心。

    他脸色好得很，仪表堂堂衣冠楚楚，还穿了身工工整整的西装。我打眼一看，嘿，我的。

    不仅衣着正经，他眼眶都没个青黑色，很明显平静无比，仿佛还能结束后去赶个应酬，虽然这傻蛋一天到晚就知道摸在家里宅着，过不付房租还被人照顾的幸福同居生活。

    小没良心的，对象死了就这么淡定，我平日里的山盟海誓呢？

    ……

    行吧。这是我胡扯的，我俩根本没山盟海誓。我和殊散从小学就是邻居，一路同学同寝到大学，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好像这么看来，我一朝身死，他毫无波澜也很正常。

    只有在签字授权骨灰扬海时，他的眼神才出现了一些起伏，好像才意识到死的不是隔壁邻居家二大爷，而是他朝夕相处的男朋友。

    我在旁冷笑，“看我死了，谁陪你熬夜打游戏。”

    世界真是很奇妙。我亲眼目睹自己被火化，又亲眼看着骨灰被挫掉，还怪新鲜的，真是动摇了我浅薄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要是我还愿意转世投生，肯定会写成短篇连载，第一章的标题就叫“论看见自己被挫骨扬灰的刺激感”。

    殊散站在海边，面色沉静，一点动静也没有。明明是我被撒了，他这么沉默干什么？我实在摸不着头脑。半晌后，他才嘴唇微动，吐出了两个字，海浪声太大，我听不清，但是我视力5.2:

    他在念，“bu xin”，念得很慢，好像很犹豫。

    ……不信？我大惊失色，这情节——我在狗血脆皮鸭里看过:这是悲伤过度了，不信我死了就搁这装看海，等会儿趁人不注意就跳进去。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深情，我狠狠感动了一下。

    然后两分钟后就反应过来了。不对，我名字是卜莘，他只是在念我名字。行吧，感动消失了。

    海浪还在拍，无穷无尽发出巨响，他离海太近了，容易被一把卷下去，说不定还能吃一口我刚被撒的骨灰。我下意识朝他靠了靠，才听见他嘟嘟囔囔的话:

    “没良心。就这样丢下我走了……”

    我勃然大怒。不是，这能怪我吗？当时我走在那个大马路上，天很蓝云很白人很少路很直，我规规矩矩地红灯停绿灯行，连手机吱吱吱响都没看，结果肇事小轿车“chua”地一下就飞了过来。我能怎么办？我能伸出手面沉似水比个“stop”然后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逃脱吗？

    荒谬！荒唐！荒诞至极！这破落孩子一没着落就说我坏话，还这么娇气，一点不找找客观原因。

    我在这自顾自怒着，他还在那大逆不道地念念叨叨着。

    他说，我就知道今天不该出门。

    我说，是，不出门咱俩一起啃第三天白菜。

    他说，你是不是又走路回消息了。

    我说，有点良心，我哪次不是为了回你的消息……不对！这次我没回。

    他说，去死也不带着我，感情淡了。

    我说，行，我争取练就个精准到0.1秒的预言技能。

    ……

    他说了好多。

    他说。

    “不行。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这样低声说着。

    “我得……我要开始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