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县

    血腥味逐渐浓重,谈迁看到血水从身后淌过来,脚下一片湿软,几乎被血浸透。

    “你——!!”他挣扎着就要向前,却发觉手脚都被束缚,呼吸越发急促——

    “大人——大人——”

    斜靠在马车里的谈迁蓦然睁开眼——帘布外是漆黑的夜,无星亦无月……三日后,瀚县。

    马车外街道喧嚷,和议还未正式开始,市集上比起其它边陲小城就要热闹好多,竟还有杂耍摊子,各色小吃香味扑鼻。

    谈迁掀开帘帐,眼神欣慰,视线落在远处一群人围着的地方,有些好奇。

    三七快步从那边赶来,拱手施礼,神色严肃,“谈知州,前面发生了命案——”

    “说是溺死的,衙门里的差役正在挖尸体呢。”三七边走边说,指向人群侧面的拱桥。

    拱桥很短,两侧各种了三棵柳树,叶子已经落光,只剩光秃秃的细枝秋风里飘摇。再往下看,便是快要干涸的河床,四五个差役拿着铁锹,在一团隆起的泥团边挖着。

    人群议论纷纷,好奇的眼睛盯着那团泥巴。

    “这是谁啊?”

    “泥巴都快糊满了,就是熟人也认不出来。”

    ……

    猜测多样,有说是赶夜路失足落水的,也有说别是想不开自己投水的。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大爷挑着走街串巷的馍馍担,说出自己的猜想,“别是张家那个?!”

    他放下担子,着急忙慌的往河边挤,周围人叫骂着让出一条道,瞧他是不是能看出来。

    挖了半天,河底竟有水涌上来,把尸体上的泥团冲下来不少,露出褐色的衣裙和错位的头颅。

    “这……这是???”老大爷揉揉眼睛,神情惧怕,脚下一滑,被身后人稳稳扶住。

    “当心。”

    音色清泠,是个女子。

    他转过头,先瞧见玉葱似的指节,握在麻布衣服上,越发显得透亮的白,深蓝的束腰武袍,再往上看——

    雪月一样的漂亮脸庞,仿佛一株风雪中的红梅,清丽动人。

    见他站稳,女子松开手往前又走了几步,看向身首异处的死者。

    “您认出是谁了?”声音清朗,落在脑后。

    男人一身浅蓝的织锦长袍,气质芝兰玉树,含笑看向他。老大爷迟疑地看着他,齐翎拿起腰间令牌,递到他手里。

    见这位男子是个当官的,他也不含糊,直直跪下磕了个头,“小人也只是猜测,大半年前的事了,上了年纪记也记不清。”

    看样子是不肯说,齐翎宽容一笑,扶起老大爷,温和安尉:“老人家别怕,放心说出来,本官才好为死者作主。”

    “带回去。”女子回头,淡漠开口。

    身后侍卫反应迅速,老大爷被捂住嘴拖出人群。

    “阿笙!”齐翎不赞同地看向她,“怎能如此对待一个老人家?”

    谢听笙转过身,无视他的抗议,望向对面的三个熟人,看到中间那人视线移过来,点点了头,唇角勾起。

    明明是笑,眼中却有冰雪溢出。

    “你笑什么?”齐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特别的也没瞧见。

    谢听笙难得回答,低声道:“贵客要来了。”

    “贵客是哪一位?”齐翎一头雾水,提步跟上刚来就要走的谢听笙,“云周使臣还有两日才到呢……阿笙!”

    *

    县衙前厅,仆役鱼贯而来,摆放佳酿和各色菜品,一场说大不小的宴席正在进行。

    谢听笙坐在下首,看着面前的一道鱼炙,神情冷漠。

    她不喜人多,更不喜同生人吃饭,还有这鱼,一看就很难吃。

    瀚县县令王竟山看着对坐的四位大爷,笑得像哭一样,刚要举杯说上几句场面话,从凉州来的上司突然出声。

    “当街抓人,实在不妥。”谈迁语气温和,看向对面女子。

    得柳池对岸冲他点头的陌生女子,竟就是那夜的“谢副使”,他颇感讶异,想要谢她救命之恩,却又因那夜的血腥而无法开口。

    那只好谈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谈迁轻声开口:“若无嫌疑,岂不是劳动百姓?”

    爱民如子的谈知州并未说动谢听笙,她头也未抬,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迟疑片刻,丢进齐翎碗里。

    齐翎喜笑颜开,埋头就着鱼吃了一大口米饭。

    三七将一桌子官司尽收眼底,暗叹一声,决定接话,“李庄说死者是他家邻居张寡妇,半年前就失踪了。”

    李庄就是被抓的老大爷,三七接着说:

    “周围的住户也都问了一遍,说张寡妇半年前回老家了,与李庄说辞并不一致,他确实有些嫌疑,眼下不能放。”

    谈迁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余光短暂落在谢听笙身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位副使同北城王府的一位医女,竟有六七分相像,想来貌美之人,大都如此?

    他心中疑惑,却未再开口。

    一时间厅内只有几人动筷子的声音,王竟山眼中欣慰,几乎都有泪花闪烁,终于有了吃饭的样子。

    见吃得差不多了,王竟山开口:“诸位大人,云周使臣下榻的地方本定了下来,就在得柳池旁边的北阳酒楼,如今出了命案,住起来是否不太妥当?”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想法,“下官有意在前院收拾几间住所,只是人手都派去调查张寡妇一案——”

    齐翎瞥他一眼,王竟山霎时噤声。

    “本官记得死者身份未明,怎么就成了张寡妇一案了?”他生得清秀俊朗,性格也平易近人,这还是第一次不带笑颜的说重话。

    深秋的天气,王竟山出了一脑门的热汗,眼神几次隐晦看向谈迁。

    顶头上司也不说句话,他难啊!

    啪——

    一声脆响,谢听笙搁下筷子。

    齐翎面色瞬间缓和,关心侧首,谢听笙唇角轻抿,斜眼瞪了他一下。

    “我会安排人手收拾前院,至于命案——就劳烦二位大人。”她淡淡开口,又看向齐翎,“齐大人要准备和议事宜,就不打扰二位商议案情。”

    王竟山反应过来,忙出声应和,“下官糊涂了,糊涂了……”

    无论齐翎如何上心案情,这始终是他县内之事,若是让朝廷命官插手,那就是不是简单的上报知州了。再加上和议在即,齐翎一旦因为此事出了意外,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感激的看向谢听笙,这位大人真是面冷心热啊。

    谈迁不发一言,目送她二人离开,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阿笙——”

    齐翎穿过走廊,一路追至谢听笙卧室门前,见她站定,慌忙认错。

    “我这是在刑部待久了,看到案子总想管一管,你千万别生气。”

    齐家书香世家,齐翎父亲是前朝状元,在新朝做到了丞相高位,一直小心行事,除了处理公务,就是在家喝茶逗鸟,生怕因为一点不注意让人参上一本。

    偏偏齐翎就对得罪人的刑部感兴趣,他是没人参,参他儿子的奏折雪花似的。

    谢听笙摇摇头,推开房门,“我并未生气。”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床铺。

    谢听笙挪了张椅子,示意他坐下,沉声道:“人是我杀的。”

    咳咳咳……

    齐翎愣住,着急道:“胡说什么!”

    他见谢听笙神情认真,心中又知道她从不开玩笑,心头巨震,“阿笙?”

    “王竟山说张寡妇案,其实没错。”谢听笙坐在书桌上,看向对面白墙上挂着的长弓,缓声道:“张寡妇,瀚县本地人氏,死时三十五岁,死因:叛、国。”

    叛国?

    齐翎眸中疑惑,一介农妇,如何叛国?

    “我也奇怪。”谢听笙看出他的疑问,解释说:“不过她确实暗中与云周官员联系,送出了不少边境地图,十几年来分文不收,甘愿如此。”

    有人求利便有人求义,铤而走险行事,心中应该有所求,她深究起来竟然都是别无所求。

    齐翎纳闷,“真是奇事。”

    他突然站起,提高音量,“那你还让他们继续查案?万一查到你。”

    “不会。”她语气笃定。

    “谈迁不该来,现在有事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何乐而不为?”谢听笙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冷漠指向门口,“你该走了——”

    齐翎不舍起身,失魂落魄的出了门,他还想和阿笙多呆一会呢。

    谢听笙长睫低垂,姣好的侧脸隐在阴影处,看着齐翎的背影变成豆粒大小,起身关上房门,往那把长弓走去。

    弓是最寻常不过的牛角弓,竹子做弓胎,塑性后覆上牛皮,粘上牛角,再用牛筋做成弓弦,若是老手来做,便是上述最简单的材料,也能做出一把好使的良弓。

    这把弓细看来也不像良弓,未见弓身上雕有精致花纹,而是从头到尾刻了整整齐齐的小楷,不像武器倒似别致的书册。

    谢听笙轻抚弓身,明明多年未见此弓,脑海中却清晰浮现了刻字的内容。

    二百七十一字,解忧引药方。

    她瞳孔微缩,伸手将弓拿下,抽出短剑划向弓弦,却迟迟微动作,往事浮现眼前,酸涩涌上喉头,又被生生咽下。

    娘娘说的没错,凉薄心狠之人,即便阔别多年,照样可以往人心口捅刀,一遍遍告诉你当年做过的蠢事,再用来易如反掌的拿捏你。

    夜色如绸缎般滑下,月光洒银,映入谢听笙幽深的双眼。

    谈迁啊谈迁,你说他送来这件东西,是想让我留你一命,还是让你死得更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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