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青莲来到厨房，台面上又只剩下些青菜和半碗米饭。她将青菜和菜汤一滴不剩倒进碗中，坐在一旁的桌上吃了起来。

    如云刚巧进来烧水，不经意看到青莲手腕上一晃而过的碧绿镯子，她连着偷瞄好几眼，才看清真的是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

    如云倒了两碗茶水，走到青莲身旁，一碗放在她旁边，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在她对面坐下，看似轻松地问道：“咦，青莲，你买新镯子啦？”

    “这个吗？”青莲晃了晃胳膊，玉镯温润的质感在她腕间晃动，“这是夫人赏的。”

    如云一愣，随即扯了扯嘴角：“喔，是因为大公子发烧的事吗？”

    青莲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也照顾过大公子啊，之前大公子发高烧也是我照顾的，照顾了一天呢，比你还辛苦，夫人怎么没赏给我……大公子又不喜欢你，怎么你就能有额外的赏赐？”如云不服气，干巴巴笑了两声，全然忘了她照顾大公子的那次只是喂他喝了药，便把他扔给了李大夫。

    什么叫……大公子又不喜欢我？青莲无奈，但仔细一想好像她也没说错。

    “啧，早知道昨晚我也留下来照顾大公子了……”

    如云看她不说话，自说自话也没意思，便只好离开了。

    青莲吃完饭，又喝完了放在面前的茶，她知道，夫人能高看自己一眼无非因为自己是贴身侍婢，多给些好处想让自己在宁煜面前多尽心，毕竟没人会和银子珠宝过不去，这些东西对下人来说是莫大恩赐，对夫人来说却是指尖玩物，更何况，还有李子尘在夫人面前说了自己的好处。

    青莲拿了些瓜果来到大公子院里，正欲进门，突然听见夫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煜儿，那新来的丫鬟你用着可还称心？”

    “还行。”宁煜答，语气冷淡。

    “你若不喜欢就说与母亲，母亲可以再为你换一个丫鬟。”

    “……不必了，就她吧。”

    门外的青莲一惊，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果盘，幸好她手快及时稳住了。啧啧，这个臭刺猬，嘴上好像很嫌弃自己似的，真让他换他又不愿换，看来他也没那么讨厌自己嘛。

    青莲自恋地想着，又给自己鼓劲：好好干吧，看来月底的赏银是有了，说不定明年还能加薪呢。

    夫人离开后，她喜滋滋地走进房间，将果盘放在桌上。

    “大公子，您请吃果子，是今早从树上摘的，刚刚才运过来的呢。”青莲甜甜笑着。

    “放哪儿吧。”宁煜的目光始终没从手里的书上移开。

    “哎，好嘞，大公子您记得吃哦。”青莲的笑容完美地保持在脸上。若是个普通人看了这笑容，一定会觉得少女甜美得像蜜糖一样，仿佛能在顷刻间融化人心。

    宁煜也偏头瞥了她一眼，虽然没有被融化，但也有些奇怪今日她为何心情大好，那笑好像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心似的，难不成是因为得了个玉镯？呵，果然，如此好收买，想必也不会有多忠心。

    青莲看着正低头看书的大公子，心里更欣慰了：从前自己无意义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回应的，如今怎么也会回上几个字。

    午后，宁煜将轮椅摇到假山旁，看着水池中的金鱼儿，青莲知道他又想一个人待着了，便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拿起从藏书阁找到的书籍翻看起来。

    她正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书，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缓缓靠近的轮椅。

    “你现在还学会偷懒了？”耳旁声音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她一抬头，撞上他戏谑的眼神，她飞快将书藏在身后，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奴婢……没偷懒呀。”

    宁煜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盯得她心里发虚，她忙垂下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看她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他心里好笑，伸手将书抢了过来，看了眼封面，道：“《诗经》？你喜欢这个？”

    见书被抢走，她只好诚实回答：“先父喜欢……从小，他便常常给我讲诗经的故事，哄我睡觉的时候也讲这个，可惜我不好学，没怎么听进去。”

    他认真听着，没有打断她。

    “那天我在藏书阁看到这书，一下就想起来了，突然很想好好读读……”青莲道。

    她将书翻开，指给他看：“刚才正好看见这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写得真美啊……”

    他望着她，她的眉眼低垂着，眼中似有情绪流淌，两鬓的碎发随风飘动，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轻轻拂着那张白皙的脸颊。

    他的眼中闪了闪，似乎也有些被这句诗触动。

    青莲陷在回忆里，继续道：“小时候，父亲让我背这些诗词我却总是贪玩不专心，他便拿尺子打我手心，这只手打红了就换另一只手，最后打得我一双手心都通红，也没背下来。”她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宁煜也笑了，眉眼松开，唇角扬了扬，青莲专心想着过去的回忆，并没有注意到宁煜的变化。

    “大公子，您小时候背书应该很快吧？”她抬头问。

    宁煜一怔，也回忆起来：“我啊，我小时候要背整部《资治通鉴》……”

    他才刚开头，便被青莲打断了：“《资治通鉴》？！爹爹也有这本书，这么厚的书您都要背下来吗？”

    宁煜没回应她，继续道：“先生让我背整部《资治通鉴》，可那个时候还小，根本读不懂，更遑论要全部背下来了，父亲便说，每背下二十卷就带我去射箭打猎。我自小最爱的便是射箭打猎了，于是每日恨不得废寝忘食背诵下来。”

    他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前方，良久，又叹了口气。

    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青莲灵光一现，兴奋道：“原来您喜欢射箭呀，那我们去射箭好不好？”

    “射……”他眉头蹙了蹙：“怎么射箭？我如今连马都上不了……”

    “哎呀您就放心看吧，奴婢来安排，一定让您射个痛快。”青莲及时打断，她有了不错的点子。

    宁煜无奈，这丫鬟现在都敢时不时打断自己说话了，不过对她说的点子他倒确实是有些期待。

    *

    只用了一日，青莲便将一切准备完毕。她去找夫人说明了想法，夫人虽略有震惊，但很是支持，立即叫人取来了大公子过去用的弓箭。

    自宁煜受伤不振后，夫人便将一些往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免得他看见了伤心。

    青莲将宁煜带到草坡上，神神秘秘道：“大公子，您闭上眼睛。”

    “这是何意，我不闭。”

    青莲只好无奈屈服，将身旁的木匣打开，一把弯弓静静卧在其中。

    “这是……我的弓？”宁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他小心地拿起木匣内的弓，将它整个看了一遍，又放在腿上仔细抚摸起来。

    “是呀，这就是您之前用的弓。”青莲微微笑道。

    宁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抬起头看着青莲，眼眶中的泪闪了又闪，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抚摸着弓弦，道：“可惜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用它了……”

    “谁说的？今日就让您试试。”说着，她抬手打了个响指，几个奴仆上前，将一块嵌着箭靶的草垛放在远处的草坡上。

    青莲拿起箭壶，抽出一根箭递给宁煜：“试试吧。”

    宁煜接过箭，犹豫了一会，将它搭在弦上，因太过激动，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稳了好一会才稳住箭。他将背挺得笔直，左手抬起握紧弓，右手虎口抵住箭尾，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大公子，您可以的。”青莲看出他的紧张，给他鼓气。

    远处的箭靶在草垛正中，红心被阳光染得鲜艳极了。宁煜眯起眼，箭头随着呼吸缓缓移动。

    凝神，吐气，松指。

    “嗖！”

    铁箭破空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直接钉入靶心。箭似乎余劲未消，还在微微震颤。

    “大公子，太厉害了吧！这么久没拿弓还能一发即中！”青莲激动地跳起来欢呼。

    宁煜低头抚摸着手里的弓，欣慰地勾了勾唇，这可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前父亲送的。

    轮椅碾过草地，他从箭壶中抽出几支箭，手挽长弓，一双眸子凝在箭上，仿佛两簇未燃尽的火焰。

    “嗖嗖嗖”，眨眼间几支箭又飞速射了出去，皆钉入箭靶红心处。青莲瞪大双眼，佩服得五体投地。

    奴仆们忍不住都上前看，啧啧称道大公子真是神勇依旧。

    宁煜将箭壶中的箭射尽，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靠在轮椅背上，他觉得此刻自己那颗憋闷的心又一次得到了释放。

    暮色渐沉，宁煜回到屋内，青莲给他煮了一杯姜茶驱寒。

    宁煜垂眸啜了几口，突然抬头道：“明日继续。”

    “嗯？继续什么？”青莲问。

    “射箭。”他道。

    大公子射了一下午的箭，箭箭红心的事没几个时辰便传遍了镇国公府，王妈特地来说夫人很是高兴，望青莲多想些法子试试，说不定真能治好大公子的心病。

    青莲也很高兴，晚上，她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着下午宁煜射箭的事，不由感叹：那个臭刺猬，射起箭来英姿飒爽，的确是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