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阵仗大咧,看这新郎官,怎是个小孩?咦,还挺眼熟,这不是萧府的大少爷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大少爷是代生病的二少爷来迎亲的。前不久,萧府二少爷生了场大病,至今未愈。萧府遂请来一位高人,说须行冲喜之礼,且新娘必须是出生于天龙十年八月八日的兰陵人士。不巧了,只有河路口乔家的女儿符合这一条件。不过,看这阵仗也是下了不少心思。”
“管他是不是冲喜,他家也就是一小门户,能攀上了这萧氏望族,以后就是荣华富贵的命了,真是走大运了!”
“我记得乔家女儿应是十六、十七岁的芳龄,而这萧家二公子上月方才庆祝十岁生辰,这不就是二八娇娥配童男嘛……”
“……”
兰陵县内,红布铺陈十里,锣鼓声震天,迎亲的队伍绵延不绝,沿途皆是祝福之声,可谓盛大。
萧氏家族,在此地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显赫的政治地位,实乃当地的世家望族,掌握着无上话语权。
追溯往昔,萧氏一门出了数十位位高权重者,官居显要者更是车载斗量,当今皇贵妃亦出自萧氏,其荣耀显赫,举世皆知。
婚礼筹备之际,兰陵县内所有货物半价出售,亏损数目全由萧府承担,且在城门口施粥一月,全县同庆。
萧良脑袋昏沉沉,像个娃娃一样,任人摆弄。待他再度睁开沉重的眼帘,发现自己已换上了新郎的吉服。
“诶哟,小新郎,醒一醒。”
萧良小脸愁苦,“娘亲,我脑袋好晕呀,能不能不结婚啊?”
陈蓉一脸愁容,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柔声哄道:“成了亲,你这病就能消了,待会儿你拜个堂就回来躺着奥。”
萧良脸颊两边烧红,喉咙干痛,他看向四周,问道:“我哥呢?”
“你哥替你接新娘子去了,来,把这碗药喝了。”陈蓉递过一碗苦涩的汤药。
“夫人,新娘子快到门口了。”丫鬟银杏行礼道。
萧良听从娘亲的指挥,娘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犹如梦游之人,直到牵住一双比他大些的手,入手滑嫩,没有一点儿手茧,简直比他娘亲反复保养的手还光滑。
萧良一边走,一边转动着快要生锈的脑袋。他们穿过人群熙攘,走向大堂。
原来,男孩被当作女孩养是这样的,那他肯定不用天天舞枪弄棒,不用天天扎马步。
拜堂时,四周哄闹不止,萧良不知是生病导致,感到四周的声音遥远而朦胧,人脸模糊不清,唯有那红喜帕下的倩影,清晰非常。
每次鞠躬,萧良都会偷偷看向乔楚,无奈喜帕很长,他只能看到鲜艳的唇角与洁白如玉的下颌。
一切声音、光影远去,萧良见窗外的浓稠黑夜,知晓现在已是夜晚。此时,他正在被爹娘强行喂药。
耳边是爹娘和侍女的轻哄,诸如“喝了药就好了”“良儿最听了”等话语,都是一些骗小孩的话,他生病已经一个月,期间不知喝了多少味道古怪的汤药,如今没有丝毫好转。
沉睡中的萧良突发高热,被叫醒喝药,久病的折磨令他疲惫不堪,此刻带着满心的委屈,他用力推拒,因从小习武,力气大得出奇,药碗几欲翻倒,药汁所剩无多。
忽然之间,多出一陌生声音,父母的动作停顿,向一人说着些什么。
随即,一人接过了母亲的职责,萧良便跌入了这个温暖的怀抱。
头顶上传来温润如水的声音:“这药苦吗?”
萧良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呆呆留在对方脸上,呆呆道:“哇,大哥哥你好美哦。”
他的目光清亮无邪,不含一丝杂质,只是纯粹地表达着对乔楚的欣赏。
乔楚报以微笑,“喝完了这碗药,来颗蜜饯怎么样?为了防止我长蛀牙,我家里人向来不让我吃蜜饯,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到几颗。”
萧良听后,庆幸地低语:“太惨了,还好我可以想吃几颗就吃几颗……”
侍女银杏立刻会意,转身去取蜜饯。
“吃了蜜饯,便该安眠了。”萧良望着乔楚为他细心的盖好被子,轻轻地被哄睡着。
眼皮挣扎着想要撑开,萧良问道:“你……可是画本中的神仙?明日我还能再见你吗?”病中的他,抓着乔楚尚未更换的喜服,一脸认真地询问。
他听乔楚说,自己并非神仙,白天他们还曾相见,一同拜堂呢。
——
婚后礼成,乔楚身着鲜艳的火红喜袍,恭顺地低首跪于萧家老夫人房中。
萧府后院的主人,王秋心虽须发皆白,却神采奕奕,她稳坐在主位之上,悠然品尝着香茗,尽显高贵之气。
“小乔,之前我们谈及的那事,你还记得吗?”
乔楚微微点头,“回老夫人,乔楚铭记在心。”
王秋心淡然而笑,眼角显出的鱼尾纹,浑身气质彰显出岁月的慈祥,如不去看那双锐利的目光,的确令人心生亲近。
“你啊,既然已经进了我萧家,就像我老朽晚年喜得一孙儿,唤我一声奶奶,让我听听?”
是孙儿不是孙媳妇。
乔楚依言轻唤:“奶奶。”
“哎——起来吧,别跪在地上了,过来让奶奶好生瞧瞧。”王秋心放下茶杯,对乔楚招招手。
乔楚闻言,抬头确认般望向王秋心。
王秋心含笑回应:“对,过来,孩子,还需奶奶再三相邀吗?”
王秋心把人牵引坐在她身旁,“奶奶记得那天你说你念过书?可曾有过科举之志?既是萧家一份子,不妨以萧府为阶梯,去考取功名?”
见乔楚低头轻摇,王秋心脸色骤冷,语气转为严厉:“你明白我的意思,在萧府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需我也不会再说一遍,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一丁点的逾矩之举,我绝不放过你。”
乔楚离去之后,王秋心看向四周,唇角微扬,道:“萧府的安宁,我必须守护。”
萧家作为名门望族,立于兰陵几百年来,未曾有过娶男子入门的先例,如今为了萧家子孙打破常规,准备好了接受外人数不尽的嘲讽和数落,但不代表萧家容许萧家子孙喜欢上男子。
那日,管家携着彩礼完整返回时,王秋心心中暗道不妙。果然,管家回报,那乔家女子实为男子,王秋心当场几乎昏厥。
“这该死的暴发户,不做好事啊,什么叫从小把儿子作女子来养?”
萧卫拍着王秋心脊背,为其顺气,生怕她气急攻心,声音低沉而感慨:“这就是缘分使然,两个孩子皆历经重病,良儿需乔家儿郎以喜冲灾,乔家之子只有以女儿身养育,方能安然无恙,健康成长。”
王秋心猛地挥开萧卫的手,愤懑地说:“你还在这感叹唏嘘上了,就我为你萧家名声担忧?”
萧卫双手后背,十分豁达,“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咱萧家娶了一男子进门嘛,哈哈哈哈!”
“你这个老头,这消息明天就传开了……”
乔楚自然不可能被安排住在萧良房间,引路的老夫人贴身侍女白雪给出的理由是,二少爷身体不适怕传染给乔公子。他的房间离萧良的房间相隔甚远,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乔楚作为给二少爷冲喜之人,有照顾二少爷的责任,需每日徒步穿越半个府邸去照顾人。
乔楚日复一日地侍奉二少爷用药,闲时与之与聊天,讲述一则则寓言故事,渐渐发现这位二少爷心怀赤子之心,易于相处,甚至带有一丝憨厚的稚气。
温柔解意的大哥哥很快与二少爷成为了朋友。
或许是由于冲喜的福泽,二少爷在他的陪伴和愉悦心情的呵护下,病情竟奇迹般地迅速好转。
原本对这位男孙媳妇始终不满的萧家主母,开始对他有好脸色。
最后一次喂完药,乔楚放下碗勺,转头看向静坐一旁的大少爷。
年仅十二的大少爷,每日如时针般定时探访二少爷,可见俩堂兄弟关系亲近。与相较于很快与他成为朋友的二少爷,大少爷有着世家公子的特性,举止得体,说话文雅智慧,令人难以接近。
乔楚含笑摊开手掌,“这是今天的蜜饯儿。”
几天前,乔楚第一次留蜜饯给萧瑞时,萧瑞一愣,不曾想到乔楚会有此一举,“……特地留给……我的?”
那一日,萧瑞静坐良久,方才起身,接过蜜饯,礼仪周到地谢道:“多谢。”
萧良好奇问道:“哥,你觉得这个味的好吃吗?”
“尚可。”萧瑞口含蜜饯,脸上却不见喜怒之色。
“嗯?”乔楚询问道,“不喜欢是吗?”
他半蹲在萧瑞身前,手伸在他嘴边,温言细语:“不喜欢,吐出来便是,没什么不得体的。”
二人距离极近,萧瑞这次沉默更久,目光似要穿透乔楚,想要看清什么,凝视良久,终是低头,将口中化软的蜜饯吐于乔楚掌中。
萧瑞瞥见自己唾液沾于乔楚细腻的手掌,移开了视线。
萧良知晓萧瑞每次沉默都有他的原由,待萧瑞终于吐出来,他才笑道:“哥,不喜欢就吐出来呗,想这么久。”
乔楚合拢掌心,起身又与俩少爷说了些什么,直至兄弟二人离去,方才低头,以清水反复洗着掌心。
大少爷聪慧机敏,一开始对他保持礼貌的冷漠,然而,在目睹他日复一日的温柔微笑与对弟弟的细心呵护后,终于渐渐接纳了他的存在。
听乔楚讲述故事时,萧瑞也会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惊讶,小孩的神情可爱呆萌,乔楚这才觉得这个眼神锐利的孩子才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