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城新城主继任，当夜城中举办了盛大的灯会，新任城主桃娘宴请全城，抬了一千八百坛美酒，说要与城中众人醉饮九日，不过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养病的一行人无关，醉饮的第二日，白凤逍留下一堆醒酒的药就携众人离去，离开之时，慕容肖肖写了封信，托成子川交给白小生。
信封上只简单写了“白小生亲启”五个字，字迹娟秀，干净得和慕容肖肖本人一样，白小生收到信的时候心情复杂，慕容肖肖从未给他写过信，怕不是会和以前一样，里面尽是些伤好之后寻你成亲之类的话吧？
在忐忑当中，白小生打开信封，一目十行——
“白小生，你曾问我为何对你紧追不舍，我唯有一言，那便是没有缘由。
此信并非陈情，之前我总是疑惑你为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在玄境中，我明白了。
经此一事，我决定回燕云门，少掌不便去凡城，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你卜卦天赋极好，万千小心，莫要步入你师父后尘。
愿你此生尽兴，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
白小生怔怔地看了许久，将信纸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上面寥寥数句，倒符合慕容肖肖冷淡寡言的性子，只是看信之前他想到的内容里面愣是一句都没对上，他猛地拉住成子川：“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看见成子川没回答，白小生跳起来要跑去城门，却被成子川拉住：“慕容姑娘还说，不必相送。”
——既已分离，莫要执着于最后一面。
白小生却是甩开他的手，急急离开，匆忙之中连符纸也忘记用了，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城门口的时候，百花门的灵船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夜空中只有稀疏的星点点。
“白公子，快来和我们一起喝酒呀，上次你带来的胭脂，姑娘们都用上了！”
远远传来青莲楼姑娘们的叫唤，白小生缓缓回神，他将信纸折好贴着胸口放好，喃喃道：“也祝愿你，仙道通途，平安喜乐。”
“白公子，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和我们喝酒了么？”
白小生转身扬起以往的笑容：“来了！”
到了更晚的时候，烟花一朵一朵绽放，成子川想找慕雨，却看见慕雨和澜梦两人被赶来的幽都城的城主拉着，老城主自失了儿子之后终日郁郁寡欢，可没想到还有一个孙女在世，孙女还找到了一个好夫婿，顿时眼泪哗哗地流，慕雨和澜梦两人连忙安慰老人家，慕雨余光看见成子川立在门口。
“子川，怎么了？”
成子川连忙摆手：“没什么，你们陪老城主叙旧吧，我……随便逛逛！”
因举城欢庆，众人醉饮，城主府里也不例外，人都跑外面喝酒去了，府里空荡荡，成子川随便逛逛，没想到在府里遇到喝酒的苏瑶生。
苏瑶生此前不敢面对众人，终日躲在府里，连白小生也不见，今夜却是不知从哪拿了一坛酒喝，喝得微醺，看见成子川走过来，不愿被打扰，起身就走，却被成子川拦下：“前辈留步！”
苏瑶生坐下来继续喝酒：“何事？”
成子川坐下来：“前辈，我有一惑。之前我在南丹遇到一具人傀，与前辈所制的人傀颇为相似，不知前辈是否知道此事？“
苏瑶生：“我手下的人傀这么多，我都记不清了，少一个也不知道，你说南丹的那个，不知道，不清楚，你也别问操纵那个人傀的是不是我，我没有这个闲工夫去对付一个小孩。”
成子川见苏瑶生不打算就此多言，便转移话题：“前辈，幻生梦可以窥探所有入境之人的记忆，我想确认此事是否确凿？”
苏瑶生撑额给他倒了杯酒，说：“我虽是秘境之主，但却非幻生梦的有缘人，原本它相认的主人是余海光……罢了，说了你也不懂，简而言之，我虽是主人，却不能完全掌控幻生梦，它是否能窥探所有人的记忆，以及你们进入何种玄境，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成子川迟疑道：“实不相瞒，我从凤遥的玄境出来之后，我又进了一个很奇怪的玄境当中。”
“说来听听。”
“……那里的一切，和这里很相似，但是服饰楼阁却不太一样，那里的人说的东西我有些知道，有些又不知道。那里和这里相似，又不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苏瑶生：“你说的可是重界？”
“重界……”
“天地开初，自上而下分为九个重界，越往上，重界的灵力越浓郁，下重界生灵想要到达上重界，唯有飞升，于新重界中投胎，飞升再往上重界，直至九重界，传闻，在九重界才是真正的成神。重界和重界之间相似，却有些不同，你在玄境里看到了什么？”
成子川摇头：“当时慕容姑娘将我拉出了玄境，是以，我只看到了很短的一部分。我看到了山峰顶上，繁星璀璨，有一对年轻人坐在山峰顶上的巨石，少女天真可爱，央求着那个故作冷脸的少年，想看他手里的那把剑。”
“剑？”
“是啊，剑。”成子川怔怔地，“少女说，师兄厉害，得此宝剑，定能平步青云。少年知道她想看这把宝剑，但又说，此剑拔出，是为守卫，是为保护，是为御敌，不能随随便便地拔出来把玩。”
“然后……但是……那个少年还是把剑拔出来给少女看了。少女惊喜地抚摸剑身，一边说，是留情。”
苏瑶生睁眼，“留情？”
成子川将留情剑拔出，剑身上浮现剑名，赫然留情二字。
“现在想来，这把剑和玄境中的那把剑十分相似。前辈，这便是我的疑惑之处。”
苏瑶生笑了一声：“或许这把剑就是从下重界带过来的，你看到的玄境，正是下重界的记忆，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我自是知道，但，这是谁的记忆呢？那个少年是留情的主人，我看他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气质有点儿像长青君，却比长青君要青涩些……总之，我不知道。”
苏瑶生将酒杯往前推了推，说：“少年，世间之事，有因必有果，你不知道是因为现在你不知全貌，或许也是因为还没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放心吧，你总会知道的，趁现在无事一身轻，便好好享受，莫要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
成子川将信将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被辣的五官扭曲到一起，缓过来看见苏瑶生起身，问：“前辈，你去哪？”
苏瑶生叹息，说：“四处走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酒，我喝不了……”
“说不准，可能一炷香，可能一个时辰，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成子川愣住。
“对了，成子川，你觉得百里长青如何？”
成子川不明白苏瑶生为什么这么问，便诚实回答：“长青君乃我辈榜样，我自当佩服。”
苏瑶生：“那你觉得两百年前他做的好吗？”
“自然是好的！长青君凭一己之力护佑濮灵，保护了万千生灵！舍小爱而全大爱，舍生取义……前辈，你笑什么？”
苏瑶生摇头，转身离开：“那坛酒就送给你了，好好喝吧，等你习惯那种味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苏瑶生神秘道：“知道你会知道的东西。”
“前辈？”
苏瑶生已走远，成子川不解地做回原处，为自己添了杯酒，抿了一口，五官又挤到一块，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酒，太辣了……咳咳咳——”
夜空的烟花不知放了多久，苏瑶生生出迟来的醉意，步伐有些不稳，拐角处经过，她看见月白的衣袂却并未作停留，只是身后却响起声音：“留步。”
苏瑶生停下，似笑非笑地回身：“你们师侄俩真有意思，说吧，什么事，该不会又是什么玄境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逢湛立于拐角的暗处，因着府里的人都喝酒去了，是以无人值守，亦无人点灯，长长的走廊唯有依靠空中绽放烟花时的光芒照亮，此时恰有一束烟花绽放，将逢湛的脸亮了一瞬。
“我对玄境之事没有疑惑。”
“那你是为什么？”苏瑶生眯眼，“难道你想要我手中卜卦和控傀的本领？”
“非也，此次是想问你一个地方。”
“神神秘秘的，何处？”
一束红色的烟花绽放，光芒映得脸庞微红。
“九曲天河。”
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夜空上瞬间绽放数十枚烟花，五颜六色，映得底下楼阁五彩缤纷，苏瑶生弯起的唇角逐渐僵硬：“……什么？”
“传闻中承载了所有人的过往，现在，以及未来的天河，我想知道它在哪里。”
“你问这个，想要干什么？”
逢湛如实：“证实一件事。”
苏瑶生将目光慢慢挪到夜空当中，“……九曲天河，若非有缘人，不可入。我将这个地方告诉了你，会遭天谴的。”
“前辈相告，若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逢湛信誓旦旦的样子，苏瑶生沉默良久，她抬头，烟花已经放完了，夜空中余留清冷夜色，她忽然笑了一声：“好，你要答应我做三件事。”
“只要不违背良心和道义，逢湛定当不负所托。”
“第一件事，善待白小生。”
“他十岁跟了我，我也没能替他洗练筋骨，令他只能做一辈子的凡人，靠驻颜丹延寿。于师，我也未曾教过他我苏氏一族卜卦的最后一重秘籍，就是害怕他步入我的后尘。我希望你能替我护佑他一生，凡人寿短，你不用看他看很久的，若是他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希望你能及时阻拦他，该惩罚的时候莫要手软，只是……只是若真的有那个时候，能否留他一命？”
“好，我答应你。”
“第二件事，卜卦和人傀两样秘术过于逆天，大成之时损人损己，其典籍都被我藏在了城府的深处，我要你将它们都毁了。往后若是出现流落在外的典籍，也要一并毁去。”
“好。第三件事，前辈。”
“第三件事。”苏瑶生叹气，道，“碎琼心有执念，如今她带人解开了我的执念，所以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解开她的执念。”
“前辈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不，你不明白，她的执念太深、太深了，我和她之间，她才是那个执迷不悟之人。”
逢湛正色问道：“何意？”
苏瑶生摇摇头：“我只能意会，至于详情，你不正要去九曲天河求证，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