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衍

    飞行器高速行驶在虚拟星轨上,掠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向导航标记的目的地进发。

    系统设置了暗色模式,尤安靠在后座闭目,有些许疲惫。

    纵然有意不去回想,亚雌的嘶吼依旧回荡在耳畔,挥之不去。

    相隔多时,再一次地,有虫提醒他,自己与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

    这让尤安难得地产生了点烦躁。

    明知处于失控状态的亚雌说不出什么好话,尤安却出于某种恶劣,莫名一字不落地听了。

    从那些激烈的话语中,尤安精辟地总结出核心:

    自己享受着S级的“权利”,就该履行S级的“义务”。

    而S级雄虫的义务是什么呢?

    沉重的眼帘掀开,露出的不再是一帘春,而是一角扯不开的浓黑。

    ——繁衍。

    为了虫族的延续。

    尤安看着自己无力的手,冥冥之中,自己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突然,喉间溢出微不足道的嗤笑,仿佛有鲜血从中涌出,血腥气弥漫在口腔。

    偶尔,他像银色鳞片被刀刮干净的鱼。

    或者,坚硬外壳被石头砸碎的蚌。

    让人类为虫族繁衍后代。

    未免太过于好笑。

    今日,生命基因科学家发表了重要学术成果,一度在星网上掀起来剧烈的讨论。

    研究表明:雄虫的等级越高,雌虫与之结合,诞下雄虫蛋的概率越大。

    于是,尤安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讨论度最高的虫。

    暗淡的飞行舱室内,一位人类漫无目的地看向玻璃之外。

    是不是只有“人类”的身份暴露,一切狂热才会平息。

    可他现在还算人类吗?

    他是一个拥有信息素、精神力的怪物。

    -

    模拟自然光倾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舒适又温暖。

    斯温德勒从仓鼠笼中抓出布丁鼠,坐在座椅上,撸了起来。

    手中柔软的触感传递到大脑,苍白的唇无意勾了一抹弧度。

    康纳棣柯站在斯温德勒身侧,听雄虫说着与目前温馨迥异的话。

    “康纳棣柯,你说,老鼠体会过上流社会的繁荣奢靡后,还愿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吗?”

    康纳棣柯回答:“那些老鼠总是贪婪无比的,唯一的价值,只有那点咬合的攻击力。”

    斯温德勒面上闪过一瞬狡黠,如同一截锋利的断刀。“兰克斯马上就要重回军部了,找点事情给他做,别让他太闲。”

    “我会安排好的。”

    下一刻,一团弱小的毛绒绒塞进康纳棣柯怀中,惊奇的触感让康纳棣柯睁大了双眼。

    斯温德勒的眼帘压低,欣赏着雌虫一息之间的神色变幻,心情似乎不错。

    “把那个第六军的叛徒踢出第二军,权当给兰克斯回归的礼物。”

    “嗯,明白。”

    康纳棣柯面上恢复平日的冷肃,手指却偷偷戳了戳怀里的布丁鼠。

    -

    下午四星时。

    天上的云彩飘动,暂时遮挡太阳。

    尤安到了自己的小家,临到门口,却顿住了。

    他现在依旧有点乱。

    进去的话,情绪纷乱大概会被雌虫发现。

    因为不希望自己的情绪牵连他虫,尤安转头步入自己的小花院,坐在了一晃一晃的秋千上。

    院子里的花开得灿烂,红红粉粉,在绿意丛中展露笑颜。

    仅仅看着,心情多少好转一丝。

    忽地,一阵春风吹散了拢在花心的香甜,也吹散了遮阳的云层。

    一点灰色的影子在草地上冒出头,昭示着来者的存在。

    兰克斯踩着绵软的草甸,来到尤安面前,然后单膝触地,蹲了下去。

    他仰头直视秋千上的虫。

    黑色的眼瞳不如往常含着春水笑意,反而沉重得似一滩死水。

    仅仅一刹,兰克斯竟觉得胸腔撑满了荆棘,血肉模糊。

    灼热关切的视线让尤安无所适从,他垂下头,却又发现这样无法遮掩自己的狼狈,只会更加深刻地撞进雌虫的视野。

    于是,他只得侧过头,声线底下藏着恳求。

    “别看我。”

    但兰克斯并未听话。

    “雄主,谁惹你不开心了?基普林吗?”

    雌虫的话像丛林猛兽的温柔低语,一半透露着对伴侣的明显关爱,一半隐藏着对外敌的发狠杀意。

    无数的春阳从云层中下坠。

    尽数落入那片幽深的蓝湖里。

    尤安从高处看着兰克斯。

    一种陌生的酸涩突然在心上凿一下,然后某处好似裂开了一个小口,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泉水。

    但奇怪的是,那又不像无色无味的泉水。

    微咸微涩,是谁的眼泪。

    “我没有不开心。”

    尤安嘴上这么回答,但脑的思维告诉他,自己在嘴硬。

    他想按住自己有些发酸的心脏,好生问问它,为什么要委屈难受。

    ——没错,委屈难受。

    就在兰克斯靠近出声的一瞬间。

    难受尚且能找到一两条解释,可委屈呢?

    真是莫名其妙。

    兰克斯温热的手心覆在尤安脸侧,指腹常年训练出的薄茧很轻很轻地擦过皮肤。

    他在用真实的触感告诉尤安,他就在身旁。

    “雄主,没有虫能够逼你做厌恶的事,没有虫能够强迫你娶其他雌虫。”

    尤安的手捏紧紧秋千绳索,“你……知道了?”

    兰克斯嗯了一声,“你只要做好自己,其余的都不必在乎。”

    尤安凝视着面前的雌虫,黑白分明的眼瞳微微颤动。脸庞上的那点温度似能一点一点化开经年的雪。

    雌虫大抵只知道宴会厅的闹剧,并不知晓另一场令人作呕的逼迫。

    “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世界乃洪流,生命如滴水。

    每个人、每只虫都被裹挟在浩浩汤汤中。

    “我会重新站回顶峰,替雄主拒绝掉惹虫烦的一切。”

    兰克斯沐浴在春光中,坚毅分明的棱角被勾勒而出,如经历了风吹雨打从不败落的钢铁铜像。

    “我会站在你的身后,保护你。”

    他说:“狂热的繁衍,与你从不相关。”

    如一首壮烈昂扬的史诗在耳。

    尤安的身形略微颤抖,握着秋千绳索的手不断收紧,咬着牙关。

    “可我是S级,我享受着这个社会给S级雄虫的待遇。”

    “强加于你的待遇,算什么享受?”

    “你不欠这个世界任何东西。”

    尤安的视线逐渐削薄模糊。

    他无疑走入了一场淋漓大雾。

    而路的尽头,尘埃在一束光线中漂浮,恍惚间,又像被无形的枷锁笼罩圈住。

    也许——

    我真的不欠这个世界任何东西。

    -

    不久,当初轰动一时的雄虫伤害案重启审判,兰克斯提交一系列证据,证明伤害雄虫乃雄虫自导自演,帝国高层算计陷害。

    当即,星网沸腾,平民怒斥,联合要求还兰克斯一个公道。

    于是,在平民和新贵族的施压下,这次审判以兰克斯成功平反结束。

    至于真正的真相,兰克斯到底有没有伤害雄虫,其实并没有多重要。

    一切不过权利倾轧的结果。

    由于兰克斯强势回归军部,帝国的势力分庭抗礼的局面摇摇欲坠,打响一场全面势力洗牌的第一颗子弹已然上膛。

    Ⅲ号研究所。

    尤安走出研究大楼,阳光融入微蓬松的黑发,将一两根发丝抛光锻金。

    即便收到了兰克斯因事务繁忙无法来接他下班的消息,尤安也表示理解,但未同于往日的流程,仍旧在心间泛起浅淡波澜。

    黑色的眼睫如花瓣轻曳,在眸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稀有的雄虫与昨日一样,抬步走向飞行器,然后回家。

    【下班了吗?】

    【猫猫探头jpg. 】

    兰克斯的消息蹦了出来。

    尤安看着可爱的探头猫猫,嘴角无意识上勾。

    【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估计是忙中挤出点时间发消息。

    尤安轻轻咬了咬下唇,打下一行字。

    【今晚回家吗?】

    Lacus:【家还是要回的。】

    【小黄鸭奋斗jpg. 】

    尤安:【那不打扰你工作了。】

    【猫爪拜拜jpg. 】

    军部无聊的会议上,兰克斯偷偷地在桌下偷掉尤安的表情包,然后转手发过去。

    【猫爪拜拜jpg. 】

    等待一会儿后,确认对面不会再发消息,兰克斯关闭光脑,嘴角的淡笑凝固成坚冰钢铁,冷冷地继续开着冗长的会议。

    维特斯瞥见自家上将手上动作结束,坐得板正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一些,甚至莫名奇妙地叹下一口气。

    他看着兰克斯严肃的脸庞,不禁反思,为什么自己跟“看门狗”一样警惕敏感?

    另一边,尤安回到了家,1314呼啦啦地冲过来,圆滚滚的身子靠在尤安身上,机器音都波动着愉悦。

    “主虫!我好想你。”

    尤安关上门,拉着1314的机械手,往客厅里走,声音柔软,“有多想?”

    “芯片内存里全是!”

    尤安没忍住笑出来声,“那我现在回来了,可以清理一下内存里的想念了,不然内存要爆满了。”

    1314的豆豆眼弯成两只月亮,似乎在摇尾巴。“在见到主虫的瞬间,程序会自动清理!”

    在尤安眼里,小机器虫怎么看怎么可爱,像一只暖烘烘的小太阳。

    后面到了饭点,1314哼着歌,从厨房里端出今日的晚饭。桌上一菜一汤,色香俱全,氤氲着家的味道。

    尤安一边和1314聊天,一边吃饭。

    等1314收拾餐具时,尤安窝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若是被兰克斯看见,雌虫大抵会微微皱眉,然后温声表示自己想去散步。

    但兰克斯不在。

    尤安抱着自己毛绒绒的小毯子,盘腿坐在云朵沙发上,看着一部战争电影。

    电影讲述的是一千两百年前帝国的建国历史。

    钢铁碰撞,战火纷飞。

    信仰在黑夜里的血泊凝聚,胜利被枪林弹雨浇灌。

    等长长的白字黑底报幕滚尽,宏大的史诗画上沉默的句号,时间仍在滴答滴答地安静流逝。

    安静得好似在等待归者。

    今夜,院外的星星亮闪闪,月亮很漂亮。

    某些低迷的芽尖钻出角落,试图欣赏月色。

    尤安难得感知到名为等待失落的情绪。

    之前雌虫一直在家,他无时无刻都能联系到兰克斯。因为从未等待过,所以不曾体会等待的滋味。

    这不算好受。

    不知过了多久,电影又换了一部播放。

    星星精神抖擞,尤安昏昏欲睡。终于,他撑不住,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若错入花影星河,紫色鸢尾花化作自由的鸟,振翅于蓝天白云。

    梦中的人站在花海,看鸢鸟成群。

    恍恍惚惚间,尤安陷进一个的怀抱。然后身体竟然变得轻盈,自己也成了一只自在的鸢。

    最后,鸢鸟酣睡在温馨的巢。

    它回忆着那个怀抱。

    熟悉,又带一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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