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店内满客，宋枕涧走进收银台里面坐下，将考试袋随手放在桌子上，倒一杯壶中温热的大麦茶一饮而尽。

    林雪阳正给顾客端去饺子，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了：“呀，回来了。” “身上湿没湿，没赶上那阵大雨吧。”

    “没被淋湿，我和毛毛在学校里捡到一把伞，然后她妈妈开车送我回来的。”

    林雪阳擦擦手，“我估摸你也有人接。”“总搭人家顺风车，你没说中午让她们过来吃饭啊。”

    宋枕涧看着店里乌泱泱的人，悻悻说道：“幸亏没来，来了不也没地方坐。”

    “那几桌都没点酒水，一会儿就撤了。”

    本来毛芮欣那些见外的说辞就让宋枕涧心烦，林雪阳这边还极力的想要邀人。她没有好脾气地说：“妈，人都没来，你还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他们爱什么时候撤就什么时候撤。”

    “恬恬姐，帮我拿瓶冰镇可乐。”

    店面不大，林雪阳就只雇请了一位服务生。中午这会儿忙得要命，点单的、催菜的、提要求的……冯近恬没得出空应声，甚至抽不开身去传菜。

    见没人回应，林雪阳帮忙说道：“她估计没听见，正帮人点单呢。”

    宋枕涧朝着冷柜看去，实在是懒得要命：“妈，那你去帮我拿吧。”

    “作践身体的事你也敢使唤上我。身后有常温的，今儿这天这么凉喝什么冰饮料。”

    宋枕涧无奈转过身去摸摸瓶身：“算了不喝了，我中午吃什么。”

    林雪阳完全没听出宋枕涧的期待，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安排着：“吃饺子吧，现在让后厨给你包。”

    “不是妈你…” “我难道不懂得人情世故吗？我当然邀请过毛毛她们到店里来吃饭，但李阿姨说已经在家里给毛毛做好了五颜六色的饭菜！谁还稀罕吃咱家的破饺子。”

    “你呢，你今天就让我吃这。”

    宋枕涧烦闷极了，她头一次因为学习不好而感到无力，不然妈妈一定也会十分重视自己，像李阿姨那样变着花样的给女儿做好吃的。

    林雪阳看到宋枕涧这状态，不禁转了脸色狐疑地问道：“从回来你就大嗓门的嚷嚷，这么硬气，看来是考得挺好啊。”

    “啊…还行，稍微打了个盹儿，题倒是都写满了。” 宋枕涧瞬间没了气焰，敲敲脖子，揉了揉肩膀。开始翻弄起桌上的长方形账本，那上面记满了店里菜品进购的支出。

    后厨响铃：“2号桌饺子好了！”

    “行，我倒是问个什么劲儿。” 林雪阳边说边走去出餐口，摆台上却空空如也：“2号桌的饺子呢？”

    “放这儿了啊。” 后厨周边还蹿腾着沸水开锅的雾气，霍叔向外探探脖子：“不都已经端上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 她看向2号桌，饺子还真在桌上：“那可能是近恬端过去的吧。”

    对坐着的两个男人掰开筷子，咳了一声：“累一上午，还得是来一瓶汽水，这身上松快不少。” 畅快地解渴过后，他们已经开始用餐了。

    林雪阳又走回收银台前，切歪着身子歇歇脚。宋枕涧合上账本放在一边，抬头问道：“饺子什么馅儿的啊。”

    “鲅鱼馅，刚调好的。”林雪阳一副下了功夫用过心的样子

    宋枕涧被噎得无助，她平复下语气，超低分贝地苦叫：“哪有考试吃海鲜馅儿的啊，你也不怕我万一吃坏了肚子。”

    林雪阳看着宋枕涧一副庸人自扰的模样，不禁玩笑道：“得了吧你，闹肚子不更好，多跑几趟厕所还能溜达溜达，要不然在那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你又什么都不会，多熬人。”

    “妈你…好歹给我打个汤吧，蛋花汤。”

    “有饺子汤，爱喝不喝。吃饺子哪有配蛋花汤的，穷讲究。”

    2号桌顾客一声“老板！”打断了宋妈的调侃，“来了。”

    “这桌的辣椒油见底了。”

    冯近恬抢先一步叫住林雪阳：“我拿去后厨添吧姐，宋小孩回来了，你们接着聊。”

    宋枕涧耷拉着声音，“聊什么啊…恬恬姐，你还是快把我妈支走吧。”

    “姐去给你调蘸汁，等着啊。”

    刚帮各桌点完单，冯近恬就赶紧忙着干起其他的活儿来。她今年28岁，曾是法语专业的985高校毕业生，连考了两年公务员，却都以面试失败告终。

    她像是和自己的人生赌气一样，这么高学历的人竟然回到凤凰城当起了服务员，说是再也不想和书案扯上关系。

    算起来这疯事冯近恬做着也有三年了，谁能想到高材生会去应聘服务员啊，林雪阳从没多嘴问过店里员工的学历。

    直到她爸妈找去饺子馆大吵一架，接受不了他们这么优秀的女儿竟然做起了端盘子端碗给人打杂的活儿，林雪阳这才知道冯近恬待在饺子馆打工是多么屈才。

    当晚，林雪阳就帮着劝说她去找份对得起她学历的工作，可冯近恬就是不去，任她爸妈怎么哭闹都没用。

    “辣椒油添好了，二位请慢用。”

    “好嘞，谢谢。”

    二号桌的这两位是交警大队的同事。半白头发的名叫王闻岳，微凹的眼窝，深褐色眼袋，看着有些上了年纪，但整体来说也还算英俊；另一个叫车旭塬，三十出头的样子，白饼脸上五官丑且从容。

    王闻岳累了一上午，嫌单位食堂的饺子难吃，换了身衣服，拉上刚勘察完现场回来的后辈车旭塬过来雪阳饺子馆吃个午饭

    “我嘴刁，特地在软件上翻了翻评价，看着都是真人顾客，不像是刷出来的，就寻思过来尝尝。”

    “大老远的打车过来吃顿饺子。”车旭塬又问道：“既然吃不惯外面调的馅，那怎么没让嫂子在家里包啊。”

    “那多麻烦，我中午想吃上饺子，你嫂子得从8点钟就开始忙活。她好不容易今年不用监考放假在家，可别折腾她了，追一追剧不比和面活馅儿更对得起空闲。”

    “嗯，你尝尝，味道还真挺好的。”

    王闻岳是个爱惜老婆的好男人，全单位的人都知道。车旭塬刚转岗过来不久，对此也是略有耳闻。今天当面这么一聊，车旭塬便满脑子的不自在

    “不是我说你，岳哥，这女人哪能这么惯着啊，再养得浑身是富贵病。”

    王闻岳嫌滋味不够，又舀了一勺辣椒油，慢慢悠悠的反驳回去：“喝，我王闻岳是姓王，怎么还真能给自己摆个王八架子啊。”“你嫂子才是那个真大王。”

    车旭塬呼哧一笑：“真是一手好牌让你给打毁了。”

    王闻岳蘸蘸醋碟，夹持着饺子一本正经地说教：“你岁数小，还不懂这些相处之道。你哥我都四十八眼看就快靠着五十岁了，闺女也都已经成了家。你嫂子现在离了我正是第二抹春光无限好的时候，惹她心烦，到时候再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我晚年不就成了吃国家饭的老光棍儿了，可不得早早学会心疼人么。”

    车旭塬不以为然，用筷子戳起饺子一整个的放进嘴里，滚烫的水饺在他两腮下轮换着咬嚼：“哥，凭你这条件要想再找个年轻的…”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轻轻松松的意思。

    车旭塬实则并没有多崇敬王闻岳这个前辈。之所以会捧着王闻岳说，那是因为他不觉得这几句是在捧人，只算作平常话而已。

    他打心眼里认为，多么丑相惊人的男人到了多么颤颤巍巍的年纪，都依旧配得上体贴温婉的年轻女人。把耄耋老变态当成是阅尽千帆者的度引。

    王闻岳自嘲一笑：“哼，你没从远处看过我啊，我这张脸像六十多似的。”

    “还找什么年轻的，和我一般大的人家都看不上我。倒是你嫂子，明明跟我同岁，却更像三十几的人，跟小年轻走在一块儿看着也不别扭。”

    车旭塬趔趄着嘴，抖了一下身子：“都是些什么臆想啊。哪儿至于有什么假想敌，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哪个年纪轻轻的男生会猎奇一个半百的女人。”

    “我说话直，你别不乐意。要是有天你俩大吵大闹起来，岳哥你可要硬气一点儿，到那时候她肯定就得再三服软，你信不信。”

    “女人都那样，怯大压小。”

    换作别的男人听到这种话也就飘飘然起来了，但王闻岳可不是个掂量不清自己的人。听着这后辈的话，他深觉俩人不是一路人。本来就是不远不近的同事，以后也没必要再有什么私交。

    “你小子可别净捧着我了，就冲着你这个想法，咱哥俩就今儿这一顿饭的缘分，没下顿了。”

    王闻岳想着还是早点划清界限吧，省得车旭塬万一做了什么没品的事，他再被人质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物以类聚，到时候可解释不清。

    “得得得，我不说了。你大我有一轮半呢，想不到一块儿去不也很正常吗，干嘛这么上纲上线的。”

    “听说你这一上午喉咙都要说哑了，女方家属在医院里就闹起来了，都怎么说啊。”车旭塬马上找了个别的能聊下去的话题。

    “怎么说…”王闻岳缓了一口气，却又增了几分脾气：“能怎么说！她儿子估计等着用他妈的这笔死亡赔款买新房呢，你说这家是祸是福。”

    “那车也已经撞得没个模样了。”车旭塬一脸可惜，“今年的新款越野，我前几天还在软件上模拟驾驶来着，过了过眼瘾。”

    “他那车是贷款买的！”“闺女才十岁出头，给这娘俩留了一堆罗乱事。” 王闻岳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这一些话，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女儿，觉着这小丫头可怜。

    事不关己，车旭塬语气轻松的追问：“他老婆的娘家人呢，多少应该能借出来点儿钱吧。”

    王闻岳拿起筷子摆了摆手：“娘家可得不上力啊，她还有个弟弟呢。六神无主的时候给家里人打了好几个电话，看她那反应，一个个的都没句答应帮衬的话。”

    “三口人和她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一百平出头的房子，原本多温馨的一家。现在估计得卖掉那房子赔钱了，一起回农村烧起炉子生活。”

    “过惯了城里生活，她还能愿意回村里？乡下的苦还得老两口能吃得下，她也没多大年纪，过段日子就又嫁进高楼里去了。”

    车旭塬端起饺子汤放在嘴边，几番凉吹：“别不要闺女彻底当个甩手掌柜，想去给下家生儿子就行。” 面皮儿温汤涣下肚，他却还没说够

    “也怪这哥们儿活得窝囊，有钱买房就再没了钱买车，不光得赔人家钱，自己还有车贷要还。家里边儿宽裕没准还能缓一缓，烂摊子成堆还守什么丧，一年比一年难找愿意接担子的男人。”

    王闻岳一声不吭，只低头吃着自己盘里的饺子。他大概是觉得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要是理论起来，车旭塬反而会说更多不堪入耳的侮辱话。

    宋枕涧听得满耳，实在忍不下去了，小声嘟囔道：“烦死了，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把嘴巴闭上。”

    “嘴闭上还怎么吃饭啊，怎么了，你还听得生气了。” 林雪阳嘘声问道，淡定的抓起一把摆在收银台上的瓜子磕起瓤来。

    开店这么多年，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糟粕事没听过。顾客喝多了又是打嘴炮又是摔酒瓶子闹事，她都早已经能应对自如，更别提听到的这几句螳郎骚话，不足为奇，也不值得替谁去摆脸色。

    “你听着不生气那你搬个凳子坐桌边儿听。” “什么缺德东西，阿姨现在保不齐哭成什么样子呢，他吃顿饭的功夫就给人一家老小编排完了。”

    “来咱家吃饭不用门坎儿啊，这种人你再别放进来行吗？用过的餐具别人还怎么用啊，消毒柜都除不干净的臭气。”

    比起和车旭塬较劲，宋枕涧更气愤林雪阳的态度，当妈的对于这种事竟然和自己不是一种心境，看起来云淡风轻的。

    林雪阳剥下几枚瓜子仁推给宋枕涧：“行了，你妈我就是个管饭的，我还管谁内在美不美的。多点餐不赊账就美，我好有钱富养我闺女。”

    “妈！”

    见宋枕涧放大音量，来了脾气，林雪阳赶紧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给你玩儿一会手机吧，呐，快点儿。”

    宋枕涧怒瞪了林雪阳好一会儿才勉强接过手机，心想：算了，他一个大男人，真要挑起了冲突打又打不过，争起理来我也不充分。全当他是个只知取食的芭蕉虫好了，敢把昂扬茂叶卷做茧房，早晚会被人收拾防治的。

    她放松下身子，单脚搭在横撑上，打算玩个小游记换换心情。可才刚点亮屏幕，锁屏页面更新的同城快讯就映入她眼帘

    紧急！越野车醉驾超速闯红灯引发连锁事故…

    “越野车，这不就是他们刚刚说的那起事故么。” 宋枕涧赶忙解锁点开这条新闻，想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