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杨高中毕业,他就没有见过齐杨了。
三年过去,人不知变了多少。
他走到齐家门口,张婶在外面洗碗,看见他,连忙过来迎,“过来就过来,还带什么东西?”
“这是我在外面买的一点特产,带来跟你们尝尝。”
“难得你有心了,这读书了就是不一样,懂事了不少。”张婶接过特产,一顿夸奖。
“杨哥呢?怎么没见他?”他疑惑,正门大开,屋里空空。
张婶含糊其辞,“他脚有毛病了,今日又不舒服,便在屋里躺着。”
“那我这样会不会打扰?”一边问着,一边纳闷,他记得,齐杨的脚并没有什么毛病,现在也是年纪轻轻的,怎么突然腿脚出毛病了?
张婶目光躲闪,指了一下里屋,“你…进里屋,看看吧!”
看张婶的样子,还是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他将手上的礼品交给张婶,走进屋,屋里的陈设,和三年前没什么差别,左边里屋木门虚掩着,他轻声慢脚走过去,习惯性的敲门。
“杨哥,你在睡觉吗?…我…”
“滚……”恶狠狠的语气。
只这一个字,与他回忆里的齐杨拉开差距,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熟悉,只有扑面而来的陌生。
他推开门,屋里乱糟糟的,地面是垃圾,他尽量找地方下脚,床上躺这的人,目光空洞,死气沉沉,屋里窗户紧闭,空气闭塞,闷得人喘不上气,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生怕透进一点阳光,屋里阴暗潮湿,一股子霉味。
他脑子里在讲台上,白t恤,干净阳光,志得意满说自己要考师大少年,似乎此时不复存在。
“谁让你进来?不是让你…”
“杨哥,是我,玉玉…”
“玉玉…”齐杨呢喃。
“玉玉?”齐杨语气和脸上都有了变化,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真的是你。”
他绕过地上的垃圾,走到床边,“杨哥,是我,我来看看你,你……怎么会?”
这样,他问不出口。
齐杨自嘲一笑,“三年不见,你要认不出我来吧?要放在三年前的我,也想不出来自己这个样子呢?”
齐杨从床上坐起来,下床,想麻利的站起来,起得太快,又坐了回去,他只好拿上床边树杈削的拐杖,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出去说,屋里味重。”
他跟着齐杨到堂屋,心里一紧,“杨哥,你的腿…”
“被我爸硬生生打折的。”
“叔叔,为什么打你?”他印象里,齐杨家庭和谐有爱,叔叔是个工人,常年不在家,不过每次过年回家都会给齐杨买玩具,变形金刚,小汽车,令村里人都艳羡。
齐杨面上痛苦,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不说这些。”
他知道不该揭人伤疤,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说说你,三年不见,你都是大学生了。”说到这里,齐杨哭笑,“大学是什么样子呢?”
“杨哥,大学特别好,学校很大,不坐车,两个小时都走不完,教室很宽阔,还有空调,有园子,有梅花林,还要天鹅,有吃不完的小吃巷子,食堂阿姨都不手抖了,打饭菜都是满满的一大勺,生怕我们吃不饱,还可以去图书馆,几层楼,什么书都有,可新奇了……”他孜孜不倦的给他讲诉着大学的美好,试图唤醒沉睡已久的他,“杨哥,大学这么好,你不想去看看吗?你重新高考吧!”
齐杨不可避免的被他的话吸引,却还是在他说出提议后拒绝,“我不会去上大学,我这个样子,哪里还…”
“不就是腿脚不方便,我们学校还有坐轮椅念书的,怎么就不行。”他想了一下,继续试探性的问,“叔叔不让?”
“不…是,也…”齐杨说不明白。
“好了,你别问了。”齐杨拒绝沟通。
他没办法,事情还是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玉玉,你放寒假了。”齐杨绕开话题。
“没到放假时间,家里有点事儿,便提前回来了。”他一五一十的回答。
“你这个学期还回学校吗?”
“不回,其实离放寒假也没剩几天,课程该考的也考完了,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等下学期再去学校。”他脑子还在思考齐杨的腿,齐杨的样子,还有过去的齐杨,脑子乱糟糟的。
“喔,这样。”
“杨哥,我来找你耽误你休息吗?”他若有所思的问。
齐杨眼里是化不开的忧伤,“我就这个样子,耽误什么?”
他兴致勃勃的说:“那杨哥,我明天也来找你,有时间的时候我就来找你玩,我们之前玩得那么好,现在生疏得很,我不要这样。”
“好,只要你不嫌麻烦,你就来。”齐杨明显有点开心,脸上有了正常的笑容。
“我们出去走走?”他建议。
“可以。”
张婶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就该这样,玉玉,齐杨还是听你的。”
张婶一开口,齐杨的脸上开始别扭矛盾。
他将齐杨的神情收入眼底,没有开口。
他和齐杨出门,齐杨一瘸一拐,他想扶,齐杨拒绝,他也没再继续,放慢脚步,走在土公路上,“杨哥,你还记得吗?这条路以前是田,我八岁的时候和你来田里摸蝌蚪,我不想回家,你就陪我,摸到大半夜,张婶来找你,还不肯回去,非要和我一起走,张婶没办法,只能劝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不止记得这个,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他浑浑噩噩的,成绩一落千丈,齐杨主动给他补课,让他报他在的高中,说以后有个照应。
而齐杨真的有照应他,高中,他没有被校园霸凌,他将齐杨当榜样,努力学习,成绩慢慢好转,考上了大学,可是齐杨没有参加高考,他在高考前消失。
三年前,他找过齐杨,没有找到,后来,他高三,学业繁忙,也一直没有齐杨的音讯,高中毕业,他去找齐杨,被叔叔拒之门外,说没有齐杨这个儿子。
那个暑假,他买了手机,却没有齐杨的联系方式,后来去了大学,他和齐杨一直断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没什么好记的,一点小事。”
“杨哥,过去,我将你当朋友,也当哥哥,现在也是,可是你始终拿我当外人,三年前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我想要一个答案都不知道找谁,现在你也不肯告诉我。”看着齐杨这个样子,他打心底里难受。
“我…不是…”齐杨纠结,含糊不明,“我不知道怎么说,说了你可能也不能理解。”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他努力挤出笑容。
“我…我喜欢男人。”
这…要是以前的他,确实消化不良,现在他有和谢安年的那当子事,实在惊讶不起来,象征性的张大嘴巴,“喔~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咋滴?难不成你喜欢我?”
齐杨没想到他接受挺快,对他的玩笑更是笑出了声,“到也不是同性都喜欢。”
他知道,齐杨不喜欢他,才打趣一下,要是他感觉到齐杨真的喜欢他,在齐杨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他就会识趣的闭嘴了。
一个玩笑,让他们破冰。
他洋装气愤,“咋的?我不好,你没眼光,你喜欢啥样的?说说看。”
“你很好,只是我喜欢…喜欢…”
“你有喜欢的人?谁?”他真的惊呆了,搞半天,都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想来也合乎情理,农村闭塞,少有同性恋的概念,加上观念传统,如果不是喜欢上了人,就算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也不会如此肯定的说出来。
“陈禾……我喜欢陈禾。”喜欢,说得格外坚定。
他能感觉出来,齐杨是认真的,不过…陈禾,陈禾是谁?名字陌生又熟悉,他想了老半天,才回忆起来,“你说的是隔壁三屯村的陈禾。”
他对陈禾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他相较同龄人,个头矮小,皮肤蜡黄,身形干瘪,原来齐杨喜欢这样的?实在令人费解。
“是他。”齐杨哽咽。
“好呀!你居然被着我偷偷摸摸的搞陈禾。”他语出惊人。
齐杨脸上迅速爬满红晕,“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你们也有点关系了?进展到啥程度?”他是诈齐杨的,不然齐杨现在都嘴何年何月才能给他说。
“我们…我们就…我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说着,齐杨目光暗淡了下去。
“你们搞网恋?”
“没有…就是没有联系方式,我联系不到他了,他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辞而别。”齐杨面上痛苦,眼里放空,似乎在回忆。
他先愤慨,“岂有此理,他居然抛弃你。”
齐杨马上辩解,“不是…他没有…是爸妈不同意,他…他也是为了我才离开的。”
他此刻才明了,叔叔婶婶都是农村传统的父母,想自己孩子好,在齐杨身上寄托了全部希望,一旦齐杨做出离经叛道的事,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对他们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也能想通,当年那个那般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会亲手打断自己孩子的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