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ilt

    选拔运动员只能够作为流程的第一项,一场运动会的完美展开还需要许多步骤,于是在这之前,辛白率先迎来了国庆假期。

    那天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在早晨还不至于刺眼到让人无法直视,即使她本来就看不见太阳。

    漆黑的房间无法辨别时间,辛白等到彻底清醒后才起床洗漱,完毕后又重新躺回床上,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直到晚上。

    即使房间常年开着空调,辛白却莫名地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直教人心里烦躁。

    这算是她今天第一次打开手机,看到的第一条消息来自楼下的零食店——

    它祝福它亲爱的会员生日快乐。

    诸如此类的短信数不胜数,倒使得辛白在此刻觉得自己并不那么与世隔绝,虽然同她交流的都算不上什么活人。

    早晨的时间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度过,最饥肠辘辘的阶段默默过去,此刻的辛白反倒没什么食欲。

    可是大猫和小狗不行。

    于是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内心只挣扎一会就重新起来,去给外面的两只鼠准备有些不合时宜的早饭。

    她把各种各样的粮倒在一起便端进笼子里,它们似乎对于早饭的姗姗来迟早已经习以为常,舔舔辛白的手便开始大快朵颐。

    辛白没急着走,只蹲在一边静静看它们吃饭,小小的谷物被它们的爪子衬得很大,要不停地一啃一啃才能够吃干净。

    她养了两只宠物,辛白莫名其妙开始胡思乱想,给它们地方住,给它们东西吃。

    这好像是除了机器发送的短信之外,她为数不多与外界所建立起的联系。

    一颗谷子终于被吞下,小狗没多动作就又拿起下一颗,以此循环往复。

    其实它们也会死。

    甚至等不到她高中毕业,它们就会死。

    手机在这时候发出震动,是微信收到消息的提示音,辛白擦擦手打开来看。

    意料之外的,发来消息的人是陆时熠。

    这几乎算得上他们加上微信后说的第一句话——

    L:你今天过生日吧。

    辛白总爱在这种时刻假装别扭,她看着时间,故意等一会再打字回复。

    调休死:可能?

    对面可能正好闲来无事拿着手机,毕竟他几乎算得上是秒回:那我也可能祝你生日快乐?

    一看就是在学她。

    血液由于蹲着太久而堆积在腿,使辛白感到一阵酸痛,她索性就这么坐到地上,手指没停下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调休死:你祝我成年快乐比较好,毕竟从今天开始你就没有什么监护人这种麻烦事了。

    L:也是。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辛白收起手机探身去收拾两只鼠吃完饭后的餐盘与住处。

    它们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不再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只几乎动也不动地睁大眼睛看向辛白。

    她对它们来说应该算得上个庞然大物,辛白想。

    她将笼子里的食物残渣收拾干净,正好对上它们两个的眼睛。

    “你们也祝我生日快乐吗?”

    她和它们说,毕竟在这时候也没其他人会听她说。

    辛白对于自己的预估倒还算得上准确,她的确在床上刷手机一直到夜幕降临。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试图寻找到最近又有什么新的八卦,就像今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休息日。

    并不会因为她的生日而携带上什么特殊的意义。

    因为要将手机偷偷带去学校使用的缘故,辛白的手机常年静音,只有回到家才会勉强调成震动,好不至于错过什么消息。

    譬如此刻,有人给她打来电话。

    “喂您好,你这蛋糕马上到门口了,麻烦您准备出来取一下。”

    辛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因为对方在听到她应了一声后就匆匆将电话挂断,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面对忙音。

    不过那人预估得倒是没错,外面很快传来敲门声。

    辛白翻身下床便向门口走,脸上没什么激动的神色,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的外卖。

    就像是别人说过生日需要蛋糕,于是她买一个蛋糕。

    外卖员在看到她是个小女孩后明显松了口气,又很快换成一副愧疚的神情:“对不起啊小妹妹,我送过来的路上撞了一下,可能有点撞坏了。”

    “啊......”对方打断她:

    “但是只是难看点,口味不影响的,能麻烦您别给我差评吗,不然我这一天就白干了,我家里人还指望着这些钱呢。”

    辛白最受不了这样。

    况且这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于是辛白点点头:“你放这里吧,我不会给你差评的。”

    闻言,对方道谢后便离开。

    辛白进屋重新把门关好,而后将蛋糕放在茶几上,打开笼子放大猫和小狗出来。

    一人二鼠,再加一个战损版的蛋糕,这就构成了她的全部成人礼。

    辛白心里无波无澜,毕竟那个外卖员说得的确没错,蛋糕能吃就足够。

    光吃蛋糕没什么意思,辛白起身准备去冰箱倒杯果汁,却在起身时不小心碰倒茶几边缘的玻璃杯。

    失去支持的玻璃杯依靠万有引力而急速下坠,落在没有缓冲的木质地板上顷刻沦为碎片。

    细小的碎屑落在地上又飞溅,偏偏她习惯光着脚在地上走。

    碎屑便不可避免地扎进小腿,终于慢慢渗出血珠。

    辛白把莫名其妙的眼泪归为突然感到疼痛而造成的应激反应。

    那时候的小狗正从她肩膀向身前爬,豆大的泪珠就这么砸在它身上,在淡灰色的绒毛上晕出一片痕迹。

    辛白连忙把它身上的眼泪擦干后举起它到面前,它不发出一点声响,只睁着眼睛同她对视。

    “对不起啊......”

    比小狗做出回答先到来的是手机的震动,辛白空出只手拿起来看,来电人显示的居然是陆时熠。

    这几乎已经快成为下意识的动作,在哭的时候不接电话,然后点开聊天软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调休死:我旁边有点吵,所以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耶,你有什么事吗?

    状态栏上的L立马变成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辛白猜测陆时熠的确有什么要紧事找她:没事,那我在下面等你会。

    辛白认为他们之间共同的要紧事只会关于辛诚,于是她只停顿一会就重新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不用麻烦你等了,我马上就下来。

    **

    辛白像敲门似的敲车窗,而后如她所愿与车里人对上眼神。

    她轻而易举读懂对方眼神的意思,于是没多动作就打开车门在副驾驶坐下:“是辛诚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她开门见山,倒使得原先乐于说话的陆时熠沉默一会,“那些暂时还没线索。”

    “哦,”辛白的语气听不出多么失望,“那也麻烦你了,所以你找我是我别的事吗?”

    陆时熠没立刻开口回答,只点点头从后座拿出个盒子递给她。

    辛白诚惶诚恐:“你不要送我东西啊,这样我还要回礼很麻烦的。”

    陆时熠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逗乐,原先准备说的话延迟到她摆摆手后才能够说出口,在这是倒更像是解释:

    “这是辛诚送给你的,我只是帮他转交一下。”

    可能连辛白自己都要分不清现在她到底算是真正的疑惑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别扭,总之她转过头看前方,还是没有要把盒子接过来的意思。

    “可是他早死了。”

    陆时熠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好像尊重她意愿一样地将盒子收回来些。

    “他说这是你的成人礼,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空气中莫名其妙地弥漫着压抑的水汽,又好像在此刻凝结成水落在辛白头上,直压得她头向下低。

    陆时熠也不逼她,只继续开口:“你可以打开看看吗,就当着只是个盒子,如果之后还是觉得不信,还给我也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算不上轻,每一个字都显得缓慢而清晰,倒在这种时候几乎奇异地托住她。

    辛白还是没抬头,手却摸索着拿过盒子打开。

    一条手链静静躺在里面,上面的石头眼熟又光彩夺目,算不上完美的切面将不远处的灯光反射过来。

    辛白将这时候眼睛疼的原因归于此。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夏日的炎热使蝉一刻不停地鸣叫,可辛白都感受不到。

    她只想要说些什么,即使对方是陆时熠,一个她从前几乎故意抵触的陌生人。

    至少他是个人,是来自屋子外面,证明她与世界还尚且存在联系的人。

    “其实还挺好笑的。”

    “一个差不多从来没回过枝南的人突然打电话给我,开玩笑一样地说要回来陪我过生日,结果我就相信了。”

    “说不定他根本就是说说玩的,我可能也早就知道,可是我还是在想今天。”

    “如果认真算起来的话,我可能根本没过过生日,”辛白耸耸肩,“毕竟我不敢请别人来我家,而且他们的家长肯定也不愿意让他们来我家。”

    “这里一直只住着我一个人,一个没成年的小孩,谁会信她能搞好什么。”

    “可是今年不一样,辛诚说他会回来。”

    天早就彻底黑下去,小区的人早就下班回到家,除去自然的声音,此刻倒算得上寂静。

    “我就照着我以前看到过想,我要买气球,我要订蛋糕,我要请好多好多人来祝我生日快乐。”

    她的语气忽地沉下去,像烟花短暂升空后又飞速沦为灰烬,“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买,你们的电话就先来了。”

    “社区的阿姨来找过我,她拍拍我肩膀和我说节哀。”辛白终于转头去看陆时熠的眼睛,好像此刻说的通通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不过是被她拿来作为谈资而已。

    “可是我明明不哀,我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那时候想,以前我一个人生活,以后还是一个人,他死还是活好像,好像对我没什么差别。”

    她的左手狠狠使劲,好像不把右手的食指压碎便不罢休。

    辛白吸吸鼻子,把接下来的话说得像羽毛:“其实有区别的。”

    “我今天早上起床,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鸟撞出一堆羽毛。”

    “然后我又打开手机,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三十块自动续费。”

    “后来我去拿蛋糕,结果蛋糕被摔得没什么蛋糕样。”

    “我砸碎一个杯子,”辛白的痛感生来便迟钝,甚至在贴上创可贴后,她几乎快忘记这件事,“上面还有一堆碎片等着我待会去扫。”

    车外的路灯位于他们的右前方,在此刻几乎成为唯一的光源。

    陆时熠沿着一旁投射下来的光去看她,辛白正微微低下头盯着盒子里躺着的项链,好像妄图将每颗石头的每个细节都看仔细。

    偏偏她的睫毛湿漉漉,泛红的眼眶努力把所有眼泪都蓄住,反而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倒使得陆时熠知道她根本没在看。

    “要是换成以前,我早就给辛诚打电话了,我和他说我发生一堆破事,他说关他什么事。”

    水库也有上限,何况眼眶,于是满出来的眼泪终于汇成豆大的珠落在石头上,辛白同没事人一样用指腹轻轻抹掉。

    “我把他当家人吗,可是我早就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了。”

    她突然把盒子重新盖上,“可能我只是把他当个树洞而已,毕竟只有和他我才能什么都不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他死不习惯,只是因为没人说话了才不习惯而已。”

    辛白故意把自己说得冷血说得不堪,说得好像个狼心狗肺,毕竟人死之后不能再活。

    其实事到如今的一切都可以算成自作自受,辛白想,是她故意用装出来的面具对付同其他人的相处,好像凭空捏出来一堵墙,把她和世界隔绝开。

    辛诚会有那一天突然想吗,为什么他的妹妹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他的死我也有责任。”

    “我为了查清楚真相,去找各种各样的人,去看各种各样的事,我从那时候才开始了解他。”

    “我知道他抚养我是有目的的,可是到现在我还说不清楚。”

    这些她希望知晓的真相都存在于辛诚的记忆,而她恰好可以凭借肢体接触读取记忆。

    可前提是对方是人,而非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如果我早点觉得不对劲,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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