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当然是没有换人。
在琴酒用真枪实弹警告他之前,艾伯森识趣地转了话题道了歉,并且承诺自己绝对会好好配合查特酒,一副橡皮泥的样子,看得黑泽佑実窝火,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任务执行人早就定下了,也不能因为这点原因就换掉——
但她还是很气,走的时候干脆把他杯子里的康帕利酒泼到他脸上,扔下一句“这么关心康帕利就自己尝尝是什么味道吧”。
直到离开酒吧坐车回家的时候,她的气还是没消下去,像鼓鼓的气球,被风吹得不停撞到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惹人心烦。
她在后座换了好几种坐姿。开着车的伏特加频频看向后视镜,欲言又止。坐在副驾驶的琴酒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再乱动就下车”。
听到这句话,她宛如一只八爪鱼,“啪”地一下贴到副驾驶座椅后面,伸手就去揪他那头顺滑的银色长发,另一只手还想绕过去把他嘴里的那根烟给扔了,嘴里忿忿道:“讨厌你,抽什么烟,呛死了!”
伏特加再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诚实地为自己大哥辩驳:“大哥没有点烟……”
他和大哥认识以来,就没见过大哥在有夏尔特勒兹的场合抽过烟。
所以黑泽佑実纯属是没事找事,她自己心里明白,琴酒也明白。实在受不了她的骚扰,琴酒把烟拿下来塞她手里,被她嫌弃地塞进他的大衣口袋。
“讨厌你。”她再次强调道。
琴酒直接无视了那个“你”,冷静地说:“这么讨厌艾伯森就别去了。康帕利自己犯的错,就让她自己补救。”
她突然泄了气,蔫蔫地趴在椅背上,话音更加粘连不清,“不行,丢的是那份资料……”
琴酒秒懂她的意思,皱了眉:“为什么会泄露?康帕利故意的?”
“应该不是啦……泄露又对她没好处。”她含糊道。
琴酒勉强被说服了。
“不过……”伏特加不解地问道,“夏尔特勒兹,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艾伯森?之前波本这样,你也没有这么生气,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金发……”
以前找死贴脸的人也不是没有,波本就是其中一个,但她当时报复回去之后就抛之脑后了,后续反而是波本被贝尔摩德和琴酒明里暗里地折腾了一阵子。
黑泽佑実愣了愣,揪着琴酒头发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愤怒的火焰冷却成灰,潜意识里的想法浮了上来——
因为她总觉得那个叫神城薰的人不该这么对她。
但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嗫嚅两秒,最后泄气地往后一仰,倒在后座上望着窗外,东京的光影在她脸上快速流过。
“没错,因为波本是金发,所以我比较偏心他——等等,我要下去买抹茶冰淇淋!”
……
被记恨的那个男人也并不好过,从酒吧里游魂一样飘了出来,坐上自己的爱车,在东京的路上开始幽灵漂移,还差点被交通课的同事往脸上贴罚单。
没错,是同事,而不是敌人。
神城薰,真实身份是现役警察萩原研二,现在正在黑衣组织绝赞卧底中,每天不是在战战兢兢地维持诈骗犯人设,就是在躲认识自己的同事,简直要揩一把辛酸泪。
把车停到路边之后,他拿出另一部手机,敲敲打打了好几分钟,最后把大段的文字都删除了,只发出去三个字——
『很像她。』
发完之后他又把那条信息发送的痕迹全部消除了,坐在驾驶座上沉默地抽烟。
车窗半开,幽蓝色的烟雾缭绕、往外飘散,晚春的风摇落枝头零星的樱花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前窗上。
“是樱花啊……”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窗外不远处是正在执勤的交通机动队同事,右臂上的樱花徽章在晴日下闪闪发光。
『是樱花啊。』
然后交通机动队的同事像敏锐的猎犬一样,“嗖”一下将视线转到他这里。在这位同事启动摩托车过来抓他之前,他果断地踩下油门逃之夭夭。
溜了溜了,才不要被同事抓进去吃猪扒饭啊,也太丢人了!
……
两天后,黑泽佑実用贝尔摩德亲传的易容术把自己捏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病人伊莉斯女士,和冒牌丈夫碰了面。
还没上车的时候,她就闻到了车厢里残余的烟味,然后边往他身上狂喷空气清新剂边严令禁止他在任务期间抽烟——
“伊莉斯身体很差,若岛青辉绝对不会在有她的场合抽烟,身上也不会带着烟味。”
“听起来你跟她们很熟悉。”他余光瞥向她,不经意试探道,“伊莉斯不是英国人?”
坐在副驾上的人今天没戴眼罩,只戴了一副墨镜,完全换了一副典型的凯尔特人长相,红发绿眼,轮廓分明,皮肤苍白到不健康的地步,两颊上还散落着些许雀斑。
查特酒的眼睛确实有问题,他在心里猜测道。
她咳嗽了几声,朝驾驶座摊开手掌道:“很想知道吗,给我十万,解锁后续。”
他把车窗调低,看上去没有相信她的话:“你很缺钱吗?”
当然——不缺。她日常没什么奢侈的消费,实在没钱了还能刷阿阵和贝尔摩德的卡,不存在缺钱的问题。
“不缺,”她迅速收回手,蔫蔫地窝在副驾上,“所以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想知道真相,还是自己探索比较有挑战性吧?”
“神秘主义者? ”
“不……”她沉思了几秒,“我可不是贝尔摩德或者波本那种神秘主义者,我只是不想告诉你。对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还是我们这种黑心组织的同事,应该是要保持警惕心的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了一下,虽然他只有嘴角微微勾起,但她日常就习惯了看着琴酒那种面瘫脸,这点细微的情绪起伏根本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你在笑我?”
“我没在笑。”他放下嘴角,又恢复成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我都看见了。”
“哦?你有证据吗?”
“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
所以说,真的太像普通人了,因为吵赢了所以得意洋洋地哼起歌的样子也很像,他心想。
下车之前,她郑重警告了一番——
“接下来你要牢记人设,要靠你把狩谷正雄骗过来了!”她严肃的时候,表情还是挺唬人的,“顺利完成任务的话,我会给你们好评的哦!”
虽然代号成员之间明面上没有上下级之分,但是谁都清楚,离boss越近的,地位越高,查特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尽管她正式获得代号才两年,在组织里的时间却不短,在所有人看来,琴酒和她是绑定的关系,贝尔摩德也对她格外注意,以她的人际关系和地位,跟二把手朗姆以及boss近两年来尤其宠信的康帕利也能碰一碰的。
以上资料在他脑海里转了一遍,然后一个至今都困惑着他的问题突兀地跳了出来——
既然如此,看起来完全是“普通人”的查特酒为什么至今在黑衣组织里都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牵扯上?虽然有琴酒和贝尔摩德代为拦截,但她们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查特酒身边。
每想一次这个问题,他的警惕心就会拉高一截。
不过,从这次任务里应该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吧?还有艾伯森那种奇怪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他边想边揽着已经进入角色状态的查特酒走进新米花酒店,除了刚接近那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她都扮演得极其完美,完全是一副体弱多病、安静温柔的样子,肢体接触之间也是自然到亲昵的地步。
今天大堂里的人格外多,黑泽佑実贴着莱伊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听见身后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近——
“园子,这里人好多啊!”这是高兴又有点拘谨的小女孩。
“因为国际医疗健康交流年会这三天就在这里举办,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来,烧海(akemi)姐姐也来参加了。”这是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炫耀出来的幼稚小男生。
“真的吗,司帆(shiyo)学姐?”小女孩的语气带上了崇拜之情,“烧海姐姐好厉害啊!”
“对啊,司帆学姐,你怎么没有跟我们说,等会儿我们去找烧海姐姐吧!”这是另一个活泼的小女孩。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吧……下次会告诉你们的。”这是不习惯和朋友交往但是在努力靠近的别扭小女孩。
……
从听到『akemi』和『shiyo』开始,黑泽佑実的脑子就一直处于一种宕机状态,所有的声音传到脑子里都像蒙上一层面纱。
莱伊感受到她的僵硬之后,还低声用英文问了句“怎么了”,她控制住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的动作,摇了摇头,只小声用英语回了句“没事”。等到拿了房卡走进电梯,她才趁机偷偷往那边瞧——
一群孩子在前台那边说话,等着大人帮她们办理入住手续,其中一个戴着贝雷帽的茶色短发小女孩被孩子们热情地围着,看似疏离平静的表情下是笨拙的慌乱无措,但并不抗拒,气氛也不冰冷,和今天的阳光一样,格外温暖。
明明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长相完全不一样,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黑泽佑実闭上眼睛,忍住左眼持续传来的发热和刺痛,温热的泪悄然积蓄在眼底。
“怎么了?”没有外人在,莱伊又用回日语。
“没事,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只是觉得,如果这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的,如果那就是『她』,那么,『她』现在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