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山是那种，和他身处一个空间里，就会被传绯闻的人。
即使是钟彦如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大课间跑操的时候，教室里几个男生女生窃窃私语，就是在说这件事。
“钟彦如肯定是喜欢那个谁，故意坐他旁边的。”
女生们也有自己的心事，不去称呼来观山大名，反而用那个谁代称。
前排有人为钟彦如辩护：“钟彦如学习挺用功的，我看不像。”
“那她就是想偷学！你们听到没，早读的时候就她声音最大，她说英语的时候那个口音，笑死我了……”
“咳咳。”
几人互相使个眼色，打闹着跑出去了。
后门走进来一个人，钟彦如从厕所回来，在门边听到了所有的话。
前排那个同学有些尴尬，他转过来，对钟彦如说：“我先下去了，你也快来吧，班主任要查人呢。”
钟彦如点点头，她突然说：“卓文韬，谢谢你。”
卓文韬没料到她将这件事摊开说，更没想到她会道谢，更觉尴尬，慌慌点个头溜下楼。
跑操的时候，钟彦如就觉得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无形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那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聚集了各县各区的佼佼者，中考时分数线以上的人只需交正常学费，而没达到分数线的要额外交择校费。
许多家长为了孩子能有好的学习环境，几万块钱的择校费掏的爽快。因此一中不仅有学习好的，也有许多家境富裕的孩子。
为了避免攀比，学校会统一订购四季的校服，只有鞋子不是统一的。
钟彦如早就发现，她的同学们几乎都穿着名牌鞋，甚至还有一个无聊的男生统计他们班穿阿迪耐克鞋子的人数。不少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把脚伸出去，生怕统计不上他们。
钟彦如走出去，在走廊里背单词，度过那个课间。
她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个男生正在问来观山：“班长，你穿的啥鞋啊？”
来观山抬起头，冷冷地说：“你无不无聊啊？装完了没？”
钟彦如差点没笑出来。
现在，钟彦如很想把那些黏在她鞋子上的目光甩开。
她穿的是一双杂牌运动鞋，她妈买的，鞋子大了一号。他们家买衣服都是这样，总是买大一号，以免长个子就穿不了了。
钟彦如以前读的初中在镇子上，大家都不讲究这个，她一心想考上一中，自然更不在乎，那时她连那些所谓名牌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不过钟彦如一向是适应能力很强的人，来到市里上学以后，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身边衣着光鲜的同学，见到那些出现频率高的图案或是logo，她就猜测是某种品牌，回家上网验证一番。看着那些几百甚至上千的标价，她抿了抿嘴，买一双是不现实的。她只能做到，不买假货。
这样，她几乎认全了那些牌子，知道了它们的中文名英文名，为了不在聊天中流露出无知的神情而露怯。
钟彦如暗暗想，他们不过靠的是家长，将来我却会靠我自己，来买那些好衣服穿！
一中的课间操是在操场上跑圈，美其名曰强健体魄，但是又对队形要求苛刻，体委在边上跑，一边大喊：“注意排面！”
跑完操，班主任简单说了两句，就叫他们解散了，大家刚跑完操，此时都稀稀拉拉往回走，也有男生在跑操之前就把篮球拿下楼占场地，抓紧剩下十分钟时间。
钟彦如却是跑回去的。
下节课是英语课，要讲刚刚结束的月考试卷，她刚考完就订正过了，但是打算早早回教室去再看看卷子，以免老师讲的时候跟不上趟。
也是为了躲避那些目光。
十月份的天气还有些热，她跑出一身急汗，习惯性地要往自己原来的座位上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住。
她忘记已经换座位了。
她的新位置在靠窗第三排，是一个好位置。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看卷子时有些心不在焉。
她这次英语考的很烂，尤其是听力，考试的时候那个外国人说话黏黏糊糊的，又讲的很快，比中考时难了不是一点半点。她连说的是什么主题都听不出来，只看见身边同学果断地在试卷上写下一个个选项。
后面的阅读和完形也是有很多生词不认识。
她旁边的桌子上摊着来观山的卷子，她用余光瞟一眼，全都是对勾。
钟彦如生出一点难得的酸意。
凭什么有人能这么优秀，幸运到万事顺遂的地步，她想不出来观山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就连调座位这种事，旁人也只会说是她喜欢他。
干嘛不能是他喜欢她呢？
离上课还有一分钟的时候，钟彦如去女厕所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回来看到她的新同桌已经回来坐在座位上了。
前面的女生撩了撩刘海，转过来找来观山借答题卡对答案。
她们不叫他的名字，都只叫他班长。
钟彦如将来观山这三个字在嘴边默念一遍，咂摸出些莫名的感觉。
来观山把答题卡递出去，转而开始看一本闲书。
钟彦如觉得自己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但是她就是想看看来观山在看什么书，也许那就是他比她优秀的原因呢？
况且他又不是什么明星，她要是羞涩，不就坐实了她喜欢他这件事吗？
不如大大方方的。
她探过头去，本来想好的词在看见来观山拿的英文原版书后都滞在喉头。
钟彦如默默打开单词本开始背单词，她还是脚踏实地吧。
却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看吗？这是英语老师送我的，生词不多，挺有意思的。”
钟彦如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伪装成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不暴露她的无知。
来观山碰了一鼻子灰，无辜的眨眨眼睛，又埋头在小说里。
新同桌好像不太待见他啊。
这对于来观山是新奇的体验。
上了一天课到傍晚，走读的学生都回家，住宿的学生吃过饭在教室里看新闻联播。
走读的多半是市区的，住宿的多半是县区的，上课时觉不出来的分别，到了晚上空荡荡的教室里愈发鲜明。
走读的同学可以在家里看电视，一早来讨论新鲜的剧情，或者约着一起吃饭玩耍，而住宿学生唯一接触外界信息的机会就是每天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
钟彦如趴在桌子上，新闻联播主播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学了一天麻木的脑子需要放松。
她头朝着窗户的那边，看见同桌空荡荡的桌子，上面是那本英文原版书。
她想到放学的时候，来观山说，他把书放在桌面，她要是想看的话，直接拿就行了。
犹豫了一会，钟彦如反而想通了，反正放新闻联播的时候也不能专心写作业，不如看看这本书是个什么水平。
她草草翻看了一下，有不少词都不认识。
钟彦如羡慕了一阵同桌的词汇量，搬上来一本厚厚的牛津词典。
不认识又怎么样呢？没有人是天生识字的。
她每查一个词就在纸上记下拼写和汉语释义，到新闻联播放完也不过看了三页。
剩下的两节自习课，钟彦如写完作业就开始默背那些单词。
直到回宿舍洗脚的时候，她还拿着纸条，企图把这些奇形怪状的外语都塞到脑子里去。
一中的住宿条件很是不错，一间房十平米，住四个人，上床下桌。
李新文凑上来八卦：“彦彦，和班长同桌的感觉怎么样啊？”
钟彦如脑子里全是扭曲的英文字母，鬼使神差的，她说：“班长可高冷了，我两没说过一句话。”
李新文锲而不舍：“那你呢？你到底喜不喜欢班长啊？”
宿舍里三双耳朵全竖起来了。
姑娘们各怀心事，都想听到个答案。
这单词是背不下去了，钟彦如收起纸条，看玩笑一样说：“谁会喜欢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啊？你们赶紧帮我澄清一下，我倒是无所谓，要是毁了班长大人的清誉，那我就罪过了！”
姑娘们都被钟彦如逗笑了，气氛松快下来。
十点半熄灯，钟彦如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她翻了个身，颇有些怨念的想，跟班长这样的人做同桌，她非当个丑角不可，这样才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