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的目光太过炽热,至于李总也发觉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许竹身上。
李总指了指两人,有些惊奇地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同时发声,许竹几乎瞬间否决,掩藏未果的语言让他尴尬地低下了头。
程怀似乎是不满又或者是好奇许竹的回答,微一挑眉便接着应和道:“是。我们不认识。”
你的这个添这一句可真是多余啊,这是什么强作姿态,什么掩耳盗铃,真是在你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许竹崩溃地想。
李总明了。
这两人的认识程度一定不浅,但为什么不愿意相认,那大约至少有情绪上的纠纷,而且大概率是“仇”。
李总是个体面人,在职场上多年如鱼得水,靠的就是懂场面,他知晓在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那么这一场本来欢欢喜喜的职场聚会将会变成一场僵局。
何况,这场局本来就不是只以玩乐为主的,拓宽海外市场,一个好的引荐人是必要的,所以真正的主人公是程怀,他在海外多年的工作经验是李总如今最需要的,刚到国内,程怀未落稳脚跟。
他必须要抓住这个人。
“故人相逢,无论过去怎样,都是一桩美事,真可是巧了,小竹你可要多说说好话,像小程这样的人才,也能跟咱们做朋友,是不是啊?”李总将话题引开,立刻桌上对程怀的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许竹感受到程怀的目光终于移开了,他的身躯僵硬,终于从墙面移开,那点渴望从“怀竹”房间取得些温存的心思瞬间荡然无存。
许竹静静地想:
好话?什么好话?意思是让我不要立刻掀桌而起,然后大骂“死渣男,隔了这么久还敢回来?!”这种话吗,还是“这几年你死哪去了,你是缩头兔子吗?一声不吭就跑?!”
停了一会,许竹又可悲地想:
再相见,你居然成了海归的贵宾,而我马上就要成为无业游民,真是想活的时候遇到阎王爷,想死的时候遇到活菩萨啊,你来得真是及时雨,把我淋的透湿。
许竹麻木的斟上一杯酒,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许竹与程怀的不对付,在酒局的后半程,便极少人在与徐竹攀谈了,只有史正明偶尔会找来聊两句,许竹也没有什么心情回答,话题怎么也聊不起来,史正明也觉得无趣的回到自己位置埋头吃饭了。
再多的便是那炽热的目光,时不时的从桌的那头蜻蜓点水般的从他身上飘过,又迅速离去,许竹的心思被揪着,恨不得把所有人遣散,然后郑重的跟程怀聊聊。
聊什么呢?他还没想好。
也该庆幸此刻所有人都在这,不然他们两个只有面对面的尴尬,或者就是一堆对这些年的质问,对过去的质问,还有感伤了吧?
许竹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眼前的片好的北京烤鸭,几乎变成了烤鸭泥,他只敢悄默声地用余光扫一眼程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就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那么关注他。
看两眼,许竹就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他那么从容?故地遇故人,纠结犹豫的只有我一个。
举手投足之间,程怀显着属于成年人成熟与稳重,那样的冰山脸竟然也开始含起了笑意,用起了打趣的辞藻。
他变了。
岁月流年在他与许竹之间化下了太大的裂痕,这种陌生与割裂感向许竹扑面而来,许竹怀念他这么久,却从没有想过旧情复燃。
只想再见一面,两个人在某个普通的地方,某个普通的午后像朋友那样聊两句,把当年的事情都说清,然后成为陌生人,或者就是成为偶尔会来往的朋友,就足够了。
许竹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否还喜欢着程怀,他更倾向于自己只是一种执念,也许他只是想为这段情感还上一个句号,为哪子不告而别得到一个解释。
他做好了一层一层的保护,随时等待着程怀这个天大的心事降落,但可惜的是,真正等到他看见程怀站在门口时,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失败了,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希望他们能回到从前,即使这从来不可能。
时钟摆动,许竹与程怀不断的交汇,挪开,跳转,酒气升腾,似乎将人晕转在今夜雪的梦里,让人无法自拔。
终于在好几个人醉倒后,这场猫与老鼠追逐的戏码总算在李总的一句:“散了吧。”中结束。
许竹也有些醉了,平日里他总是控制着喝酒,总会给自己留一线清明,但今天却不知怎的,一杯一杯的下肚,甚至都有些反胃,也依然停不下来的喝着。
他看到程怀仍保持着原样,清醒而安静的看着他,他喝的酒绝不比许竹少,但他的眼神里却不含一丝浑浊,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静静的想将人融在其中一样。
李总也在边清醒边昏醉的状态,指导着几个人将喝醉酒的送回家后,就乘着司机的车准备回去了,当他指到许竹时,程怀主动提议要他来送就行。
主动提议,李总也不好拒绝,便任由他们去了,走之前还特地嘱咐了一句,别开车。
“嗯。谢谢关心了。”程怀说到。
说完,便径直走到许竹面前。
许竹睡着了,他静静的看了一会,便一声不吭的把人打横抱起,又想了想还是将人背在了肩上。
雪已经停了,雪水润湿了地面,于是程怀走得很慢,昏黄的烛光映刻在他们身上,像是旧胶卷里那张记着时间的照片。
程怀想:如果只是这样,一直走到老就好了。
一切的从容都程怀装出来的,他太想念一个人,以至于真的看到他的时候,他便如落入深渊,就连此刻,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的肩上平稳的呼吸,他仍然没有实感。
也许这是梦,但请让我一梦到老。
等到许竹转醒时,精神还未清醒,只是感觉自己在某人的肩上,人一起一伏的随着他的步子飘动,他不知道这人就是程怀,只觉得是某个好同事。
他昏沉着又想:怎么不打车啊?这样寒冷的天,让人地上走着背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可惜他也快辞职了,这样的好同事,他也没什么机会感激了。
他终于清醒清醒脑袋,挣扎着从程怀肩上抬起了头,边想办法着挣扎着下来边说:“谢谢你啊,不然我得醉在酒店里一宿,还背我这么长一段路,怪累的,我来打的吧,今天晚上真是感谢你。”
许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那双手听了自己这番话后,没有松动之意,便又说道:“真的很感谢,但是打的会更快一些,你也稍等休息一会吧。”
“是我。”沉闷清冷的声音从许竹声身下响起,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心脏似乎漏了一节拍,许竹愣住了,程怀一抬,他的脑袋便又落回了在了程怀的肩上。
又是一段路,却始终无言。
最后程怀尝试打破这种沉默:“你刚才做了什么梦?不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才在梦里哭。”
许竹沉默,他不会告诉他,他梦到了他,许竹又梦到那次他的不告而别,许竹在梦里怎么也找不着他了,就急得到处找,可是哪里都找不着,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急得哭,程怀最舍不得他哭了,一个男子汉想尽办法的挽留一个人,居然在尝试用眼泪唤换来那个人。
可惜在梦里,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在现实也是。
“狗追着我跑,把我咬了好几口,我回去追它的时候消失了,给我气哭了。”许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与调侃,“你看我多脆弱啊,居然还能被这气哭过,要是别人知道了不得说我娘啊。”
“要是我在,它绝对不会咬到你。”程怀说。
太肉麻了,甚至有点油腻,许竹笑出了声:“哇,那你还真是厉害呢,那以后就多来我梦里帮我除害吧。”
程怀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好。”
许竹愣住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他想应该是今夜太冷了吧。
他们是以这样开始的,没有想象中的质疑,没有想象中的悲哀,一句调侃一句玩笑,就把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分别之苦一笔勾销,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过去就是一道伤疤,只要碰触,就会立刻撕裂,就连现在也无法维护。
两个人默契的绕开了,心思却从没有从这里离去过,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心口不一。
雪是那样的沉重,让那些谎言埋没在了今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