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特

    你睡着了,你会醒来;你死了,你会活过来。—《死亡指南》

    “来自现世的旅者啊,闭上你的眼睛,结束最后一次的呼吸。你的世界从此陷入黑暗,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当你再次睁开眼睛,你不在躺在被哭泣的亲人包围的床上,而是站在了广袤的沙漠中,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门。现在,推开这扇门吧,因为,你正处在杜阿特之中!”

    阿芙纳鲁拉赤脚走在石子路上,耳边回荡着死亡侍者的话。她的脚底已经被磨出无数血泡,有的已经爆出浓浆,沾着地上脏兮兮的泥土。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可是她看不到,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深沉而又神秘的黑暗。祭司说,杜阿特是一个没有爱的地方,穿越杜阿特并不是一场令人愉快的旅行,甚至会是一次残酷而痛心的经历。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已经告别了尘世,她死了。

    阿芙纳鲁拉摸索着前进,好心的守门人在她进入杜阿特之前给了她一根拐杖。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泥泞,空气浑浊不堪,甚至不再是原本清新的味道,也许是什么别的气体也说不定吧,毕竟死人是不需要浪费空气的。

    死亡侍者的话在阿芙纳鲁拉脑中一遍遍回放,知晓恶魔的名字、恶魔的特征以及杜阿特中的各个场所,对于杜阿特的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可是食物呢?

    纯净之地的白色二粒小麦面包、盖伯的面包、以及哈皮的红大麦啤酒...太阳神的日行船和夜行船上也会给亡灵分发面包和啤酒。那时候,阿芙纳鲁拉饿极了也渴极了,她排着长队等待领到太阳神的侍从给他们分发的食物。可是那天她不是很幸运,所排的队伍中遇到了生前为暴徒的魂灵,发疯一般地抢走了所有的食物。侍从也不愿意搭理人类魂灵,没说什么,便驾船离开了。阿芙纳鲁拉没有得到食物,浑浑噩噩地走在杜阿特的污泥路上....

    一年后。

    “小心。”

    一双微凉的大手拉住了阿芙纳鲁拉的胳膊,有略微粗糙的茧划过阿芙纳鲁拉瘦弱的小臂。

    阿芙纳鲁拉不明所以地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最后一战中她自爆释放了全部太阳神力,在身死陨落的同时,两行血泪滚滚流下,双目自此永失光明。

    “你是谁?”阿芙纳鲁拉警觉地问道,手中的木拐杖不由得向身后的地面探去。

    “引魂者。负责引导亡魂前往审判大厅。”温温凉凉的男性嗓音划破寂静的夜,传入阿芙纳鲁拉敏感的耳际。

    阿芙纳鲁拉下意识还是想看看他,但眼前的黑暗却让她倍感无力。

    男人似乎也看出来了她眼睛的问题,耐心解释道,“在你的前面是一片悬崖,在往前走下去,怕是直接可以去见冥府的大人了。”

    他的语气诚恳,带着令人心动的明朗。

    “谢谢。”阿芙纳鲁拉低声道谢,摸索着绕过他打算离开,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男人拉住了胳膊。

    “我送你去审判大厅吧。你一个女子,路上怕是会有诸多不便。”

    他说得极为礼貌,见阿芙纳鲁拉犹豫不答,便继续道,

    “我是引魂者,专业的。”他好像是笑了,句尾上扬,仿佛是他勾起的唇角。“专业”一词也似乎是什么王牌武器,话语间衬得他还有些小得意。

    阿芙纳鲁拉还是犹豫着没有回话,但男人的手似乎并不打算放开,所以她只好点头道,“好吧,那谢谢你。”

    男人轻轻一笑,“不客气,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如果阿芙纳鲁拉能够看得到的话,一定会被他温柔的笑容吸引,毕竟杜阿特的女神都是如此。

    男人自称“引魂者”,是真的就叫引魂者。也许是工作需要,总之他并没有问起阿芙纳鲁拉的真名,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本名,他只是叫她,“Nefer。”

    阿芙纳鲁拉不会不懂这名字的意思,想着男人也许是个花心的神明或鬼怪,或许会管每一次出手相救的女子都叫美女。

    两人相伴走了一路,多数时间都是男人牵着阿芙纳鲁拉在走,他似乎从没有松开她,一路上与她谈笑风生。只是有一点,他从不会过问阿芙纳鲁拉的过去,阿芙纳鲁拉也礼貌的不会问他,两人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成为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杜阿特环境阴冷,阿芙纳鲁拉还穿着死前那身被战火撕得破烂的亚麻衣裙。引魂者怕她冷,便自作主张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外袍。

    其实,亡魂和神明一样,并不能感知冷热。

    可阿芙纳鲁拉觉得这件衣袍暖融融的,像是一床在阳光下烘过的棉被,散发着阳光温暖的香气。

    “你是每个盲人都会救吗?都会引导他们去审判大厅?”

    阿芙纳鲁拉曾轻声问过。浅色的发丝被盖在清银的外袍下,像是被乌云掩盖的光芒。引魂者抬手将她掖在里面的头发顺出来,淡淡地答,嗓音轻柔。

    “会啊,这是我的工作。遇到有困难的亡魂我都会出手帮助,在遇到你之前,我刚把一个下身瘫痪的奶奶推到审判厅,在奶奶之前,我也送过一个年幼的孩子,他那么小就离开了父母,独自来到杜阿特....”

    引魂者又说道,“不过,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盲人。你是怎么...”

    他没有说下去,作为引魂者,工作准则的第一条便是不询问死者的过去。

    “抱歉。”他说,不好意思地扭头看了阿芙纳鲁拉一眼,意外发现,从他这个角度看,她的眼睛闪着薄淡的光,像是沉入尼罗河底的落日。

    阿芙纳鲁拉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她接着问道,“你送过年幼的孩子...那你一定知道死亡圣所的位置?”

    “嗯,知道。”

    “可以带我去吗?我本来也是想去那里的。”

    引魂者有些惊讶,问道,“你已经有孩子了?”

    “嗯,不过他还没出生就离开了。”

    阿努比斯看向阿芙纳鲁拉,只见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瞳中隐隐泛起忧伤,引魂者一时同情,轻叹了口气,语气稍显轻松道,

    “放心吧!我带你去!你们母子二人啊,在今生不得相见,但是在杜阿特一定能再团聚的!”

    “谢谢你。你是个好....引魂者。”

    阿芙纳鲁拉知道引魂者并不是人类,说他是个好人貌似奇怪了些,可又不知他是神是鬼。她没有再问,引魂者也没有多答。

    风萧漫漫,寒光曳曳,寂静寥落的枯树下,女人娇小的身体上披着男人宽大的衣袍,银白的衣角在杜阿特的寒风中摇曳,引魂者左手提着通行明灯,右手紧紧牵着她,慢慢向前走着,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在杜阿特诡秘的世界里,只有空间,却无时间,若一定要问,估摸着大概走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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