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谦心里装着事,听到谯楼敲了二更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还没等他进入梦乡,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将他惊醒。
他几乎立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不是出事了,以平安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这般不管不顾的敲门。
果然,一推开门,平安就急匆匆地开口,他白着一张脸,额角止不住的流汗:“王爷,大牢里出事了……”
当他们赶到大牢时,林老大夫父子也才将将来到。
情况紧急,宋君谦一眼都没有瞥向跪在地上想要为自己的失职辩解两句的兵士,只是对着平安一摇头,后者就心领神会地挥手让人先行退下。
林文辛蹙着眉,她对血腥味比较敏感,越往里走心就越沉。等快要走到法空所在的那间牢房时,在场的所有人鼻尖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刚踏入牢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大滩的血迹。郑重闭着眼,手上拿着还在滴血的匕首,鲜红的血液从刃尖滑落,染红了他整只手。他整个人好似一座泥偶,直到听见众人的脚步声才掀了掀眼皮,转过身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配合着他满身被喷溅的血迹,无端让人生寒。
安道平倚靠在牢房的墙壁上,面色白得跟纸一样,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官袍大敞,里衣被染成了一片暗红,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看上去几乎和个死人无异。
宋君谦眉间的褶皱几乎要夹死一个蚊子,他快步走向安道平,可余光一扫,看见了法空手上捧着的东西后,当即面色大变,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法空,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法空好似神游天外,从一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跪立的姿态,双手捧着一团似皮似帛的东西,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细看。此刻听见他的问话也只是愣愣地眨了眨眼,喉咙却像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都被宋君谦的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团血刺呼啦的东西,宋妍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奉剑怕她看了反胃,更是有意无意地挡在身前,不让她多看。
长风和林文辛对视一眼,似乎分辨出那是团什么东西,立时就变了脸色,他把目光转向安道平,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林老大夫跟在他们这帮人后面真是遭老罪了,这段日子净跟在后面东奔西跑的了,觉也睡不安生。
老大夫和他们可不一样,他一眼就看出了谁是需要救治的那个。瞧着安道平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认命的捋了把胡子,蹲在安道平的面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去掀他的里衣,想要观察一下伤口。
可手还没接触到布料,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安道平方才经历了如同酷刑一般的折磨,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液、血液或许还夹杂着泪水将他整个人都染得脏污不堪。
慢刀子割肉果然疼啊。
郑重是想要速战速决的,但他却坚持让他慢慢来,为了这副名单不被损坏,也是为了缓解自己这些年无奈之下利用别人的内疚,这场折磨漫长而又煎熬。他几次晕死过去,嘴里咬着的衣物也被咬出了四个窟窿,牙齿更是因为用力,渗出了血。等到最后一刀落下,他已经被疼得脑袋阵阵发胀,连带着呼吸都是剧痛,只能梗着脖子无声地把嘴里的布料磨了又磨,恨不能就这样死了。
太疼了……
胸前的伤口不停地渗着血,因为疼痛而流下的冷汗肆意流淌,一旦滑落到伤口上,更是激得他如离了岸的鱼一样,徒劳无功地反弓着身子,急促地喘着气……要不是事先将极乐楼那种药吞了两颗,只怕他就要活活疼死了。
宋君谦等人到来的动静,他是听到了的。但为了积蓄说话的力气,他一直半阖着眼,直到老大夫伸手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不必了,伤口丑陋,莫要吓着别人,”安道平现在说一句话,都是钻心的疼痛,声音也低得跟蚊子似的。老大夫见他态度坚持,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只对着宋君谦摇了摇头。
宋君谦又不是个傻子,看到法空手上捧着的东西,再看一眼安道平胸前洇透了里衣,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的伤口,心里哪还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行事。
“何必呢?”
“殿下……”安道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颤颤巍巍伸出了手,他的手抬得极慢,似乎每上移一寸都耗尽了气力,胸口也因此连带着粘在身上的衣服有了更大幅度起伏,疼得他不停滴落冷汗,只能无力地半张着口,发出“嗬嗬”的气声。
宋君谦不忍见到这副惨状,他垂下了头,弯下了身子,半跪在了安道平的身前,侧耳安抚道:“不着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殿下……”
安道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宋君谦这副模样似乎想笑,可最终只是勉力地牵了牵嘴角,用自己还沾着血的手指攥住了宁王的衣角,等到那阵剧痛平复了过后,才有些歉意地说了句:“抱歉,脏了您的衣物了……”
诚如宋君谦所说,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呈上证据,可为了增加筹码,谋取宁王的同情,他还是选择以自己为棋子,用这样近乎逼迫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这一声抱歉,他说的真心实意。
“唉,”宋君谦叹了一口气,心里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着法空手上捧着的那团,再看看眼前这个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安道平,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安抚性的开口:“你既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想必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那……是你身上割下的皮么?”
“殿下聪慧,”安道平笑了笑,把自己将这些名字用特殊的颜料刻在胸前的来龙去脉略讲了一讲,因为疼痛,他声音并不很高,可听在宋君谦的耳朵中却是字字惊雷。
“你们……辛苦了。”
“殿下……”安道平摆了摆手,因为呼吸急促引起了一阵轻声呛咳,他咬着牙硬生生捱过了那一阵剧痛,才轻声恳求道:“殿下,我自知早已没有回头路走,等到钦差到来也是死路一条……这份名单,交给您也是存了私心。”
他勉力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郑重和法空:“他们两人都是为了至亲复仇才沾染了血腥,绝没有牵扯进什么朝堂内乱之中,一个和尚一个莽夫,求殿下给他们指条生路吧。”
这句话他先前就说过,那时宋君谦只是含糊地应了声,没有一句准话,可现在这个情形下,宋君谦心中百感交集,也只得按下心中那一丝被胁迫的恼怒,郑重言道:
“你放心,他们两人我会安排好。既然他们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那也算是为了我们彻查极乐楼一案提供了线索。法空本身就是我的旧相识,纵然是钦差到此,我搬出了尘大师的名号,总也还是能免他一死的,大不了就把他发回原籍,让他继续跟着高僧大德身后学习。至于郑重……”宋君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先前淮阳伯听了他的事迹后就一直对他青眼有加。日后我会说他是因为酒后无状与人起了冲突,这才失手伤了人性命,届时明面上罚他去边关充作苦役,实则让他效力于淮阳伯的麾下,总归也不会亏待了他。”
这番话给安道平吃了颗定心丸,他真心实意地勾起一抹笑容,歪着头看向法空和郑重,眼里满是欣慰。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多谢殿下了。”
“你……”
“殿下,我能力有限,关于极乐楼也就只能查到这个地步了,”安道平的眼中忽而就泛起了一阵泪意:他想做的太多了,从一开始对这帮畜生恨到了骨子里,为了妻儿不得不虚与委蛇;到后来得知妻儿的遭遇后满心愤恨,只想着和这帮畜生同归于尽!
他在忍娘的帮助下装作为秘药摄了心神,逐渐得到他们信任,半只脚踏入了极乐楼在常宁县的核心,伺机报仇。
可等他见识到了地位权势远在他之上的那些达官显贵丑态毕露的样子,见识到了极乐楼实力的冰山一角,那种涌上心头的恐惧与无奈几乎让他想到了放弃,甚至产生了事已至此不如早早去地下与妻儿团聚的想法。
要不是有忍娘在一旁鼓励相助,要不是见到了云鹤为着一腔义气、四处奔走,要不是见识到了如法空、郑重这样的人视死如归、前仆后继,恐怕他也不会苦苦捱到现在。
“殿下,我胸前割下的那块皮,可以作为证据呈与钦差,那上面的每个名字我都仔细勘查,一一对照过,绝不会有任何错漏。单我亲眼所见,他们就曾服用禁药、肆意□□女子,收受贿赂为极乐楼的不法生意大开方便之门,一个个都不干净……我行动受限,未能将他们的罪行全部挖出来,就拜托殿下您了,千万,千万不要放过他们……”
“好,好,我答应你,凡是有罪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钦差不处置,日后我回到京城,也会禀告给太子殿下,绝不会放任他们逍遥法外!”
“那就好、那就好”安道平好似放下了心,笑着点头。
事实上他一定要当着宁王的面做这幅样子,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心中一直对极乐楼背后之人有所猜测,这些年几乎已经肯定了其中定然有皇室之人参与其中,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有陛下的手笔在内。
虽说最终还是觉得陛下直接牵扯进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对盛京城的人也都多了几分不信任,万一陛下失察,派的官员就是那位隐在幕后之人的拥趸,万一为了平衡朝堂,陛下大笔一挥将此事轻轻揭过,那么他们这些人的牺牲就全部付之流水了。
唯独只剩下宁王!
他相信这位的人品,有这位担保,总归不会让那些畜生好过的。
如此一来,他心愿已了,就只剩下几件小事还要麻烦了……
“殿下,我那位名义上的侍妾,实则是一位刚烈、隐忍的奇女子,她是安州人,为极乐楼所掳,无奈之下才沦落风尘。这些年若非有她相助,我也捱不到您的到来……前几日为了引极乐楼的杀手入瓮,她以身作局,被烧成了一具枯骨”安道平喘了口气,回想起忍娘曾经说过的话,心中生疼。
他们这些人为了和极乐楼作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平常聊到身后之事也没什么忌讳。
忍娘曾说,她已经离家多年,又惹了一身的污糟,早就不奢望落叶归乡了。只希望死后能寻到一处安静的地方长眠,最好再寻一个技艺精湛的师父给刻一块碑,上面就写着张纫娘之墓。
那是她在娘家时的名字。
要是可以,再多多给她烧一些金银元宝,像她这样无儿无女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要是不能一次多得一些祭品,恐怕到了地底下都要受穷……
说这些的时候,安道平眉目舒展,眼中还有细碎的笑意。连带着宋君谦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似乎他们之间探讨的不是什么死生大事。
“张纫娘,纫兰为佩的纫吗?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会让长风他们把整个常宁县的黄纸和银元都买空,全部烧给她,绝不让她受穷。”
“咳咳咳,”安道平听到这话,被口水呛了一下,直咳得面色都有些发红,他摆摆手:“那不行,那不行,您还得给我留着点呢。”
说完,他咬着牙,一手撑着草堆,一手攥着宋君谦的衣服,直起了身子。缓了几口气后,又强自忍着剧痛,几乎是发着颤一样的改成了跪着的姿势。
他面色惨白,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抖个不停,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也是漆黑一片,过了良久才能透过几丝光亮。
太疼了。
用匕首生生割下皮肤的胸膛一片血肉模糊,原本轻薄透气的布料在洇湿了血液后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方才的起身,直让粘在肉上的衣服生生的从肉上撕扯开,直直的往下坠……
众人看他这个样子,虽说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凉气,尤其是离他最近的宋君谦,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却又不敢搀扶又不敢触碰的,就这样直直僵在空中,整个人也咬紧了牙关,似乎在凭空使力,直到安道平抬眼看他,才松了一口气。
“安大人,你这……”
“王爷……”安道平眼前因为疼痛还是有些模糊,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疼得打颤,但想要自己要说的话,还是强撑着开口道:“我活不成了……我也没有其他牵挂,只唯独对不起妻儿,若非跟随我赴任,他们也不会遭此大祸……”
他缓了缓,让自己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而不停起伏的胸膛:“我的妻子与我是青梅竹马,一路风雨同舟走过来的……因为我的缘故被极乐楼掳走,被凌辱至死,到最后连一副尸首都不知道往哪儿去寻,我的儿子鸣哥儿,被掳走的时候才六岁……说是被他们送到了专门调教娈宠的龟公手里,后来送到了性喜龙阳的权贵府上,生死不知……”
他出身的安家和妻子出身的王家,都是当地望族,最是规矩森严,像蕙和与鸣哥儿这样的遭遇,虽说不是出自自愿,也是入不得祖坟的。既然如此,他这样一个罪魁祸首,又哪来的脸面去葬入祖地,享受族中后辈的祭祀?
“殿下、殿下,我最后再求您一件事,我先前已经拜托云鹤在郊外的雁来山寻了一块好地方,等我死后,还请您允许我葬于那处……”安道平好似突然有了精神,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攥着宋君谦衣服的手也改为掐住他的胳膊。
宋君谦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动,只是心下吃惊他还有这样的气力,竟然掐的胳膊生疼,但是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后,心底重重一跳,赶忙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想让他平静下来。
但是此刻的安道平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他竟然已经不怎么感受的到疼痛,只觉得整个人精神百倍,甚至还带着几分亢奋,后背也出了一层热汗,他手上再次使力,拉近了自己与宁王的距离,语速飞快:
“殿下,我只求您让我葬在那里!”
那里并不是个什么风水佳穴,只是那处能将整个常宁县城尽收眼底。
“我的妻子香消玉殒,不知道魂归何处,若是上天怜悯,让我们夫妻重新团圆,我会和她一起在雁来山上等着鸣哥儿回家……”
他的鸣哥儿自出生时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还那么小就落入了那群畜生手中,不知道该有多疼,多害怕啊。
“他的名字叫做乐鸣,安乐鸣。鼻子嘴巴都和我像了十成十,唯独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又长得白嫩,谁见了都要夸一声俊俏的。”安道平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笑,可随后眼泪就留了下来:“殿下,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沦落到何地。如果,如果有一天您和钦差将极乐楼连根拔起,如果您见到一个和我有几分相像的少年男子,您就唤他的名字,他很聪明的,一定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如果您寻到了他,就让他到常宁县来看一看我……”
安道平说到这儿,泣不成声。
他明白他的儿子既然落入了那些人手中,只怕也是受尽了折辱。好好的一个官宦之子沦落到那般田地,恐怕安、王两家都是不认的。但是他认啊!他认!
那是他和妻子的孩子,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割舍不断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
如果鸣哥儿已经魂归地府,那么他们一家三口在阴间团圆也算圆满,如果鸣哥儿还在这个世上苦苦煎熬,那就希望他能早日脱离苦海,回到常宁县过一段安生日子,让自己再看一眼这苦命的孩子……有他在雁来山日夜守着,必不会再让鸣哥儿受到伤害。
他只要孩子好好的!
……
想到最后,安道平竟是有些痴了,他目光涣散,下巴沾上了不受控制流下的涎水,嘴里喃喃着:“回家,接乐鸣回家,爹爹接乐鸣回家……”
宋君谦见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心知不好,当即上前扶住了他,转过头赶忙大叫林大夫。
林老大夫捡起安道平的手腕,为他把脉,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脸色越来越严肃,最终还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安大人身子骨已经经不起磋磨了,偏偏他又用了虎狼药,一时半刻的是调不好了,至于以后……”
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安道平怕是没有以后了。
“别白费力气了……殿下。”安道平好似恢复了几分清明,他轻笑了一声,看见宋君谦眉头紧皱,低声劝慰道:“这些年我已经油尽灯枯,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侥天之幸了。”
自从宋君谦一行入城的那刻起,他就已经为自己设想好了结局,因而早就不再服用极乐楼的那种秘药了……只是活生生割下皮肤的疼痛太剧烈,他几乎疼得说不了话,这才服了一丸止痛。
“殿下,拜托了……”
安道平借着宋君谦的手臂强行直起身来,寂静的大牢里众人似乎都听到了衣物从皮肉上剥离的声音,饶是像林文辛这样久经沙场的悍将也没忍住牙酸,可他本身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对着宋君谦微微一礼,而后又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宋妍:
“六公主,我衣衫不整,可否回避一下?”
宋妍皱着眉刚想说话,一旁的奉剑却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微微对着安道平一点头。
安道平略带感激的笑了笑,随后环视众人一圈,深深地看了一眼法空和郑重,说了一句保重。而后猛地撞上了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大牢里的石墙上顿时就留下了几道红白的印迹。
宋妍没有看见,只是听到了声响,却也被惊了一跳,她想扒开奉剑的手向外看,奉剑却死死地捂住,带着她离开了这座牢房。
宋君谦从刚才起就隐隐有些察觉安道平的想法,现在看他自戕在面前,心中除了坠得慌竟也莫名的平静。
他朝着林文辛苦笑了一声,而后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安道平软倒在地上的尸体上。
“你们两个……莫要辜负了安县令的一片苦心。”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郑重,“我会尽力在明日之前救你们离开这里,法空倒是还好,主要是你!”
宋君谦顿了顿:“我会先和淮阳伯沟通,实在不行……”他看向林文辛,眼中带着歉意。
若是实在不行,恐怕还要借助林将军在军中的威望,给郑重求一个前程了。
“呵”郑重自嘲一笑,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将来,他将手上那把血迹已经干涸了的匕首用衣襟擦了擦,随后跪倒在安道平的尸首面前磕了三个头,把匕首放在他的掌心后才低声开口:“安大人的死因……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定论?”
宋君谦一哽。
林文辛见他为难,没忍住帮腔道:“事已至此,督查此案的是陛下钦点的钦差,一切结论都要他来过目,我们如何干涉得了?殿下能帮着你们脱罪,已经是担了风险……”
她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会尽力满足安大人的遗愿,将他葬在雁来山上,也会派出人手去搜寻他的独子,但是他本人的身后名……”
郑重听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没忍住用手抹了把眼睛:“是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还请您和殿下恕罪。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替他不值罢了。”
十年寒窗,一朝登上龙虎榜,原以为能到常宁县大展拳脚、造福一方,谁知道却被奸人以权势相逼,上告无门,只好忍辱负重、佯装顺从,以图他日。
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解救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却被她们的家人戳着脊梁骨辱骂,害他们失去了这么一桩得到外财的机会;而他所效忠的朝廷,说不得也会将他视作尸位素餐的昏官,甚至将他打成叛党,他这样惨烈悲壮的死去也会被轻飘飘的定性为畏罪自杀……
不值啊!
听了这话,众人呆立在一旁,嗓子里好像堵着一路爱石头,讷讷难言。他们看着安道平被血糊了满脸的尸体,看着郑重小心翼翼地用衣袖为他揩去血迹,看着法空跪在地上一刻不停地诵念着《往生经》,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