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残阳如逝。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将夕阳切割成几块残缺的碎片,云层立即沾染了血色,将天际印得通红。
凛冽的秋风拂过破碎的城墙,一支被血染红的旗帜挂在高高的城墙边摇摇欲坠。城墙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士兵的躯体,从城墙的东边一直延伸到西边。
城门大开,门上有个巨大的窟窿。落日余晖从窟窿里穿过去,照亮了城墙内街道上数不胜数的尸体。
城内的房屋只剩下断垣残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连硝烟也遮盖不住的血腥味。
地上满是炮火击打的痕迹和散落的箭矢,一些士兵走在尸体上埋头捡拾着战利品,并将那些穿着与自己不同戎衣的尸体和未穿戎衣的尸体一并拉到火堆焚烧。
一个看起来只刚刚长出胡须的士兵踢了一脚地上的躯体,见那躯体毫无反应,便叫身后的士兵拉走。他跨过地上的躯体,拣出完好的箭矢夹在腋下。他的另一只手臂夹着数十支箭矢,这些箭矢的箭头还粘着血肉,不时有血液滴落。
他弯腰去捡被尸体压住的箭矢,不料背上箭囊里的箭却一股脑儿地滑落到地上。他将手上所有的箭矢摞成一捆放在一块空地上,随后回到原来的位置蹲下捡拾掉落的箭。
那些箭都散落在死人堆里,有的还掉进了死人缝隙里。
他将手伸进缝隙里够箭,好不容易够着了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一手抓住箭矢,一手将压住箭矢的死人拨开。
推开一个死人,死人下面还躺着一个死人。那人睁着眼睛,手里死死地拽着那支箭矢。
士兵被那双眼睛吓得惊叫一声,他回头环顾四周,身后的士兵已经将先前的尸体拖去焚烧,还未回来。
他稳住心神,凑近端详那个睁着眼睛的死人,见他并无异常便双手抓住箭矢,一只脚踩在他身上借力拔箭。拔了几下也拔不出,士兵疑惑地盯着那个死人,这回他看到那死人的眼珠分明在动。
还未回过神,那“死人”突然坐起来,迅速抓住士兵的手狠狠地咬住。
士兵疼得发出凄惨的叫声,他随手拿起一支箭矢,疯狂地朝他身上扎去。可他拼命地扎了好几下,那人仍不松口。
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支长枪从天而降,扎进了那人的胸膛,那人瞬间断气。
士兵忙甩开他的头颅,将他踢得远远的。抬头看时,只见骑马的人身着铁甲,肩系披风,脸上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宁王殿下!多谢宁王殿下救命之恩!”士兵跪在地上朝马上之人拜了三拜。
宁王翻身下马,拔出那人身上的长枪,并朝士兵道:“杀人要杀绝,切不可留有喘息之机。”
“将军的话小的定当铭记在心!”
“嗯。”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烧焦的味道,风声里传来似有似无的婴儿啼哭声。
宁王循声来到一间破旧的屋子前,士兵跟上前去,率先踹开门,只见屋里有一襁褓婴儿躺在草丛之中。
“殿下,容属下去杀了他,以绝后患!”说完士兵抽出一支箭矢欲往屋里行去。
“慢着。”宁王走上前将那婴儿抱起打量了一番,“还是个男婴。”
“殿下,这男婴乃是敌人的后裔,留不得!”
“他还只是个婴孩,他懂什么?”宁王将婴儿递给士兵,“把他带回府里养着。”
“殿下,方才您还教导属下……”士兵瞥了眼宁王,却见他神色阴沉,一双阴鸷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只要你不说出去,他的父母是谁还不是本将军说了算?”
“小的……遵命。”
士兵望向怀中的婴儿,只见那婴儿的脖子上长了个不规则的胎记,色如朱砂……
飞红山里,花瓣飘零,拂过的风中挟带着日光的热气,全没了春日里的轻柔。
江远倾坐在竹林下的石凳上看书,石桌上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厉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江远倾跑来。
“江公子,借你这茶水喝喝……”
还未等江远倾回话,周厉便径直端起茶杯连同茶叶灌了进去。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江远倾紧蹙眉头,眼睛却仍盯着手里的书。
“我今日出门去买烧饼,在街头听到个消息,你还记得宁王么?”周厉喝完茶水也坐在石凳上。
“我怎会不记得?家父遇害时押送的万寿节礼,正是宁王进献给圣上的。”
周厉凑近江远倾,一脸凝重道:“宁王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江远倾放下书本,神色有些吃惊。
“不久之前的事,听说宁王府里发生兵变,带头的人叫孙怀野,是宁王养在府里的孤儿。不知孙怀野用了什么法子,竟联合身边的人在一个深夜趁宁王不备将其杀害。与此同时,孙怀野在城外竟有上万的兵马,当晚与孙怀野里应外合,攻占了宁王所在的骞城。”
“岂有此理!”江远倾猛地站起身,“这个孙怀野好大的胆子!他是要造反么?”
“你猜对了,他给自己封了个骁勇大将军的名号,对外宣称杀豪强,济百姓,听说已经占领了骞城外的不少村落。”说完周厉又喝了几口茶水。
“如此来势汹汹,莫不是已经悄悄谋划了数年,或者有能人相助?”
“这我倒不知,我也好奇孙怀野哪儿来的银两去招兵买马,他不是宁王府里养的孤儿么?”周厉托腮沉思道。
“不知朝廷可有派人镇压……”江远倾缓缓叹了口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那朝廷需要镇压的的地方可就多了,我听闻发生兵变的的可不止骞城这一处。”说完周厉从怀里拿出烧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时,屋檐传来铃声,江远倾和周厉立即对视一眼,随即口呼“瞬地”迅速来到天禄阁脚下。
“你可看了那本教飞行的书?”江远倾朝周厉问道。
“我……”周厉支支吾吾半天也未答话。
“算了。”江远倾轻点地面腾空而起,“你这样日后还如何做神仙?”
“契约神许诺将来助我成为神仙,如何做神仙这事还是交给契约神好了。现在我不缺衣食,和做了神仙也没什么区别。”
江远倾听罢摇了摇头:“鸟贵有翼,人贵有志。周兄,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志向么?”
“志向是留给吃饱饭的人去想的。江公子,你从小不缺衣食,想必从未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罢?”周厉啃了几口烧饼在嘴里嚼着,“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每日的志向便是如何填饱肚子,哪里比得上江公子饱读诗书,有闲情逸致筹划自己的将来。”
江远倾听着他那充满酸气的话语不知如何反驳。
“是在下失言了,不过我在书房里看了几本有关天界仙职的典籍,天上的职位五花八门,不知周兄日后要选个什么职位?”
“你说说看?”周厉停止了咀嚼,抬头朝天禄阁顶望去,此时江远倾正一层一层地搜寻,他的身影逐渐渺小。
“除了天界之尊的天帝,有专管凡间各类事项的神仙,比如姻缘神、火神、战神、谷神……”
“谷神?这谷神可是掌管粮食的?当了谷神岂不是一辈子不会饿肚子了?”周厉急切地问道,却未听得江远倾应答。
“找到了!”江远倾手捧一纸泛着金光的契约飞了下来。
“你先回答我,谷神是不是掌管粮食的?”周厉继续追问。
江远倾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是,但天界已经有了一位谷神,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
周厉顿时泄了气,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
江远倾摊开契约仔细查看:“这份契约也是血契,不过上面有五个人的手印。”
“五个人?”周厉闻言也凑了过来,看到其中一个手印下的名字,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孙怀野!?”
“华义、董诚、申子文和申子武四人是立契人,愿以自己的魂魄为代价成为鬼人,为孙怀野效力。孙怀野需不忘己任,为黎民推翻不公,谋取福祉。契约神收取魂魄后赐四人神力,并监管双方,不得违约。”江远倾念道。
“我说那个孙怀野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原来背后竟是契约神相助!不过这个鬼人是什么?”
江远倾思考了一番,神色逐渐变得严峻。
“你还记得吴青过度使用法力时的模样么?”
“我记得,她身上的皮肉都变成了黑雾,只剩下一具白骨。”周厉连忙答道。
“我曾看过相关的典籍,鬼人便是一具黑雾萦绕的白骨,且被取走了魂魄,只留有一丝神识。虽然能与寻常凡人一样行走,但只是一副躯壳。”
“孙怀野给了他四人什么好处?竟能舍弃自己的魂魄做到如此地步?”
“这四人牺牲自我让孙怀野除去不公,却杀了宁王占领骞城,难道有什么隐情么?”
二人正在思考,忽听得天禄阁外传来契约神的声音,便连忙走出门外。
“江远倾,周厉。”
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神。
“这份契约本神负责制作鬼人和监管双方,檐铃作响是因为鬼人出了差错,你二人前去瞧瞧,务必将鬼人修复好。”
“是。”江远倾和周厉躬身领命,随即空中那声音不再响起。
“你会修复鬼人么?”周厉悄悄问江远倾。
“只是将典籍看了一遍。”
“你与我不同,你看了一遍就能记住,修复鬼人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江远倾盯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嫌弃,周厉却当作没看见。
“那我们走罢,去找孙怀野。”
“等等。”江远倾拦住周厉施法的手势,“孙怀野毕竟身处军营,军营里人多眼杂,我们贸然出现怕是会引起混乱。先去军营附近,寻他的手下引我们进去。”
“好。”
说完二人齐施法,转瞬间便来到一处荒郊野外。
“这是哪里?”周厉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树木杂草。
“孙怀野占领骞城后又向周边的城邦扩张,想必此时可能驻扎在一个隐蔽之处,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军营之外定会设下埋伏。”
“埋伏?”周厉的眼中略有迟疑,脚步也停在原地。
“怕什么?我们有契约神的法力庇护。”江远倾道。
“这倒是。”周厉不由得松了口气。
两人沿路走了许久,也不见孙怀野的营帐。忽然,江远倾停住脚步,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周厉也停住了脚步。
“那棵树有些古怪。”
周厉顺着江远倾的目光看去,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他迈着步子缓缓走近,将那棵树打量了一番。
“哪里古怪?”周厉皱着眉头转身朝江远倾问道,可江远倾只是站在原地,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看他那副奇怪的神情,周厉以为自己方才的检查有疏漏之处,便又走近了几步。就在他刚刚抬头望向树冠时,左脚忽然被什么东西勒住,那东西细长有力,拉着他的脚迅速往树冠上飞去。
周厉整个身子被颠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原本正看着天,霎时便朝着地,整个人被倒挂在树上,脑里一阵充血。
“什么东西!?”周厉撑起脑袋朝左脚望去,原是一根绳索套住了自己。
他在一阵晕眩中努力辨清江远倾的方向,却见他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四周不知何时冒出几个拿着长枪的士兵,那些士兵丝毫不顾树上的周厉,将长枪都对准了江远倾。
“什么人?你们来此地做什么?”其中一个士兵恶声恶气地朝江远倾道。
“我们是来找孙将军的。”
“你们可有令牌?”
“没有。”
士兵听后笑了一声:“没有令牌还想见我们将军?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敌军派来的细作?”
江远倾不紧不慢道:“听闻你们军中有位虎贲之士出了差错。”
那士兵与周围的人对了下眼色,随即朝江远倾喝道:“胡说!谁派你们来的?不说我就立刻杀了你!”
“杀了我们就没人能救得了他,带我们去见孙将军,孙将军见了我们自然会知晓。若到时治好了他,你们也是大功一件。”
几位士兵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先前说话的士兵与另一位士兵背过身去,低语了几句,接着转过身道:“带你去见将军可以,但若治不好你们可就是死路一条!”
“将他们的手都绑起来,蒙了眼睛带走!”另一位士兵道。
剩下的几人走上前,用麻绳捆住江远倾的手腕,并给他的眼睛蒙了黑布。随后解下树上的周厉,将他身上的刀收走,也一并捆住蒙眼。士兵们押着二人朝未知的方向行去。
周厉边走边凑近江远倾悄悄道:“你是不是知道那里有陷阱?”
江远倾一味地走着也不应答,周厉气得提高了音量:“你明知道那里有陷阱还让我去!”
“说什么呢?闭嘴!”身后的士兵用长枪拍打周厉的后背。
“我也是迫不得已,得罪了。”江远倾低声回道。
周厉只得将怒气都吞进肚子里,一脸忿忿不平地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