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十月初的H市,下午五点半。

    刚下过小雨的空气澄净爽冽,苦橙汁般颜色的阳光越来越浊,但还是用尽力气偏爱着坐在咖啡馆大落地窗前的梁夏。

    梁夏总喜欢在赶完稿子后和沈木子在咖啡馆里约会。沈木子比梁夏大两岁,今年二十七岁。两人有相同的职业,是从网友发展来的好知己,相处中沈木子更像是个操心劳命的姐姐,梁夏则是那个被照顾的妹妹。

    “这光还真是只追你了。”沈木子看着被余晖缠绕着的梁夏调侃到。

    “是吗?”梁夏把喝到嘴里的咖啡咽下去,抬头对着沈木子笑着,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斑驳的余晖穿过窗外的高大乔木,树枝的阴影从梁夏的脸上和嘴上掠过,显得她明媚又阴郁。

    “十天后我婚礼,你是伴娘啊,唯一的。”沈木子知道梁夏的生活单调到近乎只剩下稿子,她不喜欢参加社交活动,朋友也很少。

    “嗯,我知道。”梁夏平淡地回着,沈木子看不出她的情绪。

    “知道我情深于你吗?”沈木子趁机开着玩笑。

    “是这样,知道你舍不得我。”梁夏笑了,但笑意中有不舍和落寞,她舍不得这么好的木子就这样进入了婚姻,尽管宋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你来吗?”沈木子小心地问着,像个温柔又小心谨慎的母亲,哄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迈出她依依不舍的家门。

    “当然了,但我舍不得把你送出去。”梁夏伤感地说着。

    “之前一直觉得结婚就只是多了张没什么用的证,可真到了这时候,总是控制不住的伤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一些东西,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沈木子感慨道。

    “那——逃婚吧!我养你。”梁夏大有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势头,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那宋垒会全国通缉你的。”沈木子看着像个孩子的梁夏笑了。

    “也不错哦,我们也做对儿末路狂花。”梁夏憧憬着。

    “太冒险了,我还是选宋垒吧。”

    “木子,你真的想好了?就是他了?”

    “我们都谈了七年了,彼此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也从没想过没有对方的未来。”

    梁夏沉默地思考着沈木子的话,无法自控地想起了一个人。

    “梁夏,咱俩也认识六年了,感情的事一向你不说我便不问,但……”沈木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认识这么久,梁夏始终是一个人。

    刚认识的时候,沈木子总觉得梁夏像是个好不容易才游上岸的人,满身透露着疲惫,茫然无措、瑟瑟发抖。总结下来,就是没有朝气,像是一只长时间迷失在丛林里的小鹿,没有了求生的本能和紧迫,只剩下静默的等待。

    沈木子暗暗猜测到梁夏过去应该被什么事压着了,但一个人的过去是不能随便打探的,这是理解和尊重。所以,她一直在等梁夏,等她愿意和盘托出。

    梁夏打断了沈木子的思索。

    “木子,我习惯一个人生活。我觉得我现在很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自由地控制着我的思想和身体,我很满足。”梁夏坦白。

    沈木子还想说的话被一通电话打来,她向梁夏示意后,便接起了电话。

    “怎么了?我和梁夏在咖啡馆呢。”

    梁夏知道这是宋垒打来的电话。

    “还能是哪家,就是你知道的那家。”

    “那行,我等你。”沈木子挂下电话。

    “过会儿,宋垒要来,还有他的伴郎,你要留下来认识一下吗?”梁夏见宋垒的次数并不多。

    “行啊,那就等他们,正好我还想再点个汉堡。”梁夏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在赶稿,偏偏她又是个忙起来就总忘记吃饭的人,这会儿确实饿的不行。

    “你能不能顾及一下你的胃,会得胃病的。”沈木子一直担心她的健康。

    “已知错,别训了”。梁夏一边说,一边回头伸手示意服务员点餐。

    陈池随宋垒进来的时候,梁夏正大快朵颐地啃着汉堡。前进帽替她挡下了倾泻而来的阳光,她胳膊肘架在餐桌上,不顾形象地一股脑将汉堡往嘴里送,还情不自禁地点着头以示美味。

    所以,他看到的是一个散漫地坐在咖啡馆,满嘴角粘着汉堡屑,嘴巴被撑得像鱼嘴一样的梁夏。他没想到再次见到她,她会是这么个“讨喜”模样,忍不住地裂开了嘴角,一个没注意还笑出了声。

    梁夏比宋垒更先警觉,她看到他的时候。先是痴楞了几秒,紧接着内心便不受控得猛地一下抽搐,就那样楞在那,进嘴的汉堡没了味道,像是软湿的木头块堵在喉咙眼,怎么也下不去,她被噎得不停地咳,边咳边流泪。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他仅是出现就让你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他们都被梁夏的样子吓到了,沈木子赶忙拿起餐桌下的垃圾桶,移步蹲在梁夏面前,用手轻拍梁夏的后背,让她把嘴里的“木头块”呕出来。

    梁夏一手轻抚桌边,垂着头。

    “宋垒,愣着干嘛?拿纸啊。”沈木子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其实不多是冲着宋垒,更多的是对陈池。她也是第一次见陈池,不好直接发泄。

    “我来吧。”陈池抢先一步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盒抽出几张纸递给梁夏。此刻的陈池没了刚才的肆意和张扬,语气中带着内敛和歉意。

    梁夏还是埋着头,不敢看他,但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这里的陈池是活生生的陈池,不是那个只存在于她回忆里和臆想中的陈池。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当只鸵鸟,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不必抬头、不用面对他。

    “

    如何迎接他”是一件她怎么都不愿解决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候。

    埋着头的她当然不知道陈池刚刚已经走出了咖啡馆。

    眨眼不到的功夫,陈池又风尘仆仆地拿着一瓶矿泉水往咖啡馆进,他一心只在梁夏身上,根本没察觉到周围人贪婪的目光。

    他随意地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粗针圆领毛衣,一条经典的复古蓝牛仔裤和一双棕色的运动板鞋,明明都是最简单的衣服,可他就是穿得让人忍不住地目光逗留。

    “给,来的时候见门口有小卖部。”

    梁夏抬起头,但还是不敢看他,只接过他已拧开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着。

    “你吓人一跳。”沈木子已经放下垃圾桶坐回了原位。

    梁夏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宋垒见梁夏不动就自然地坐到了沈木子旁边,本就是四人桌的位置,只留下陈池站在那里,他也感觉到了进退两难。

    梁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心地往里挪了位置,给陈池空出靠外的位置。

    “你还好吧?”陈池一边坐一边开口缓解尴尬。

    “啊?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纸,艰难开口,竭尽全力地维持着体面与正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身体比理智更先替她做出反应。

    梁夏拼命地在恍惚感中抓着自己、拴着自己,好让自己能落进此时此刻的现实中。

    “别这么说,是我吓到你了,我当时看到你……”他解释着。

    梁夏缓过劲,内心暗暗调侃:“确实是吓到了。”

    “我当时很可笑吧。”她没说出后面的那句话“就跟当年一样。”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她的骄傲和自尊,也是她的痛与疤痕。

    老实说,她是不愿意想起之前的事情的,但总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把你往回拽,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出现就够了。

    “不是,我的笑是因为开心,不是嘲笑。”陈池突然严肃又认真地解释,不经意间微微皱起了眉头。

    沈木子和宋垒都察觉出他俩之间的磁场不对劲,刚打算说些什么缓和局面。陈池又再次开口了。

    “今天这顿饭,我请,就当是给你赔罪。”他一脸真诚和正经,语气中也是透露着虔诚。

    “让他请,让他请,就该狠狠宰他一顿。”宋垒赶紧出来迎合。

    “梁夏,那咱今天就吃顿好的,别吃汉堡、喝咖啡了。”宋垒用胳膊肘戳了戳沈木子,沈木子也从琢磨中反应过来,赶紧接话。

    可梁夏听见他那真诚的语气,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语气。内心暗自回味着,“他还是这样的谦逊有礼,是啊,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耀眼但不扎眼,傲骨却待人真诚。”

    梁夏再也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再次如涨潮时的潮水,一浪叠过一浪,怒号着翻涌上翻。

    “嗯,你们去吃吧,我的稿子还没写完,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她急得一边说,一边穿戴衣服。

    “梁夏,我送你。”沈木子知道梁夏是在找借口,但她更在乎梁夏的心情,也为今天这一出意外感到抱歉。要是往常,她肯定会陪梁夏一起走,但今天却不得不留下来和宋垒他们商量婚礼的相关事宜。

    梁夏已经穿戴好了衣服,留下宋垒和陈池不知所措,陈池想再说些挽留的话,又自知不合时宜,只好保持沉默。他内心饱受折磨,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且无可挽回的蠢事。

    “抱歉啊,我先走了。”梁夏缓慢、低沉又微微颤抖的声音中是她极力隐忍的酸痛。她说完就逃也似的走了,就好像有人在后面追捕她,一点也没注意到陈池的目光,又或者说,她是不敢看。

    陈池一直看着她离开的全过程,看着她抬腿迈出咖啡馆复古的门槛,陈池感觉自己的内心也被揪走了一块。

    走出咖啡馆,梁夏就跟刚从闷湿的桑拿房里逃出一样,一手扶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沈木子紧随其后,“梁夏,抱歉啊,本来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人约会。”沈木子一脸歉意和自责。

    “木子,我是真的想起来有篇稿子需要修改。而且,今天和你在一起我非常开心。”

    沈木子知道梁夏一直都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她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愿意让旁人难过。

    “我发誓,以后和你约会,坚决不接宋垒的电话。”沈木子一脸笃定和认真。

    “你能忍住啊?”梁夏满脸笑意地挑逗沈木子。

    降温的天气,梁夏穿了一条深蓝色的长款直筒阔腿裤,简单的黑色短内搭,黑白细碎格子的马甲,舒适的跑鞋,黑色斜挎包,前进帽下是她随手扎起的低丸子头。

    她一向生活得随意又舒适,虽然不爱化妆但皮肤白皙,带着胶框眼镜,整个人都是难藏的温柔又知性的气质。

    陈池透过落地窗全程观望着她俩的交谈,一秒钟也不忍错过,他看着此刻笑得那么让人温暖的梁夏,内心却是一阵落寞。

    转眼间,沈木子已经送梁夏坐上了出租车。

    但他的目光还是久久钉在那里,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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