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这是系里新来的老师魏长青,长青,这是刚留学回来的黎屿。”
教职工大会一结束,雕塑系系主任秦远征领着黎屿四处认识新面孔,帮她重新熟悉环境。
“魏老师好。”
“黎老师,久仰。”
“这学期你们俩合作搭班子,相信有许多机会相处,找时间尽量多沟通,”秦远征在年轻教师中间撮合,
“而且正好嘛,小黎出去一年,长青你在学校也刚满一年,不懂的都可以互相帮助。”
“是。”
“好的,秦主任。”
“晚上院领导请客吃饭,你们也跟着去。”他自作主张替两人决定。
“不好意思秦主任,”黎屿实话实说,“今晚不行,我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长青你呢?”
“我也想去啊秦主任,可我和我女朋友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了,好不容易她从外地赶回来——”
“行行行。”
秦远征及时打住,仿佛过来人看透了红尘,颇为无可奈何:“都去谈恋爱吧,剩我这个小老头赴另一群老头的约。”
黎屿和魏长青被惹得开怀,慈眉善目的系主任又作出重要指示。
“小黎,你回国带的点心还有嘛,我夫人很喜欢吃,她吃完了不好意思和你要,只能让我代劳。”
“还有几盒呢,”黎屿笑着说,“明天给您带来。”
“那个……黎老师,能匀盒给我嘛,我想送我女朋友尝尝。”
自来熟的魏长青见缝插针。
“小魏,长幼有序,让你女朋友先等等。”
“主任,长幼有序,你也让着点我呀。”
“好好好,都有都有。”
黎屿被夹在两个幼稚的男人中间哭笑不得,左边右边都答应好,看准了时机独自开溜。
从花店新鲜取出的荔枝玫瑰尚且泛着冰凉的气息,黎屿抱着花束坐进车厢,缱绻清新的香气轻晃间四溢开来。
手机铃发出轻快提醒,自动亮起的屏保上,小白云托举太阳的头像跃然跳入视野。
明亮的屏幕反光映出黎屿温柔的面孔,梨涡浅浅,偏在阅读后化为失落的遗产慢慢凋零。
——我这边临时出了状况,今晚可能无法赴约了
——对不起啊
——工作结束了吗
黎屿问。
——是
邬云看不出情绪的回答令她不安,斟酌着打出文字。
——是不是不开心
——有
——如果我在的话,你会更加不开心嘛
——不会!
——那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过敏了,领导派车想送我去医院
——在哪里,我是指在哪个医院
——(地址)
——你要来嘛
——等我
早把晚餐与鲜花落在难过里的人拾起失落,一股脑踩下油门。
——
过敏源测试半小时出结果,邬云站在医院走廊接收四面八方涌来的电话慰问,去和张总监报告情况的助理小周回来时接了杯热水给她。
“邬经理,小心烫。”
“谢谢。”
适应白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邬云今日穿搭主打一个清凉,不想来了医院神似进入冰箱冷冻区,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从手到脚趾头都冰到不行。
能有一杯热水捧在掌心,邬云心满意足。
这时候某人应该上楼了吧。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黎屿,即使忧心自己难看的过敏,她的嘴角还是挂起了笑。
“胡工——”
旁边的小周突然开口,邬云循声望去,胡姿正从走廊另一边张望着一路找过来,三人目光相接的瞬间,红透的脸颊报以讪讪一笑。
“你怎么来了。”邬云毫无感情说。
“来看看你,检查结果怎么说。”
胡姿半敞着衬衫露出大片肌肤,层层叠叠的粉色覆盖其上,应该刚从哪个酒吧逃出来,靠近便能闻见乱七八糟的酒气。
“还在等。”
“这样啊,过敏严不严重。”
对方故作亲密的话语令邬云很不舒服,敷衍笑了一秒,躲避的视线写满冷漠。
“是市场部的小周吧,”胡姿吃力不讨好,便有意支开第三人,“帮我去超市买一瓶水,我有点口渴。”
“这附近有免费的饮水机——”
“小周,去吧,”邬云大致能猜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心嘱咐和自己妹妹年龄相当的女孩,“给你自己也买点吃的。”
“那邬经理您需要什么,我看下午团队准备的水果您也没吃。”
关于拍摄的话题一经提及,旁边的胡姿不自然地抿嘴唇。
“面包好了。” 邬云柔声道。
两人眼看着小周离开,胡姿的防备心转向四周,视线在偌大的室内来回逡巡,若有所思地盯着邬云。
“找个地方坐下说?”
“就在这儿。”
“行听你的,”相比上次电话里头的咄咄逼人,邬云再见胡姿时,对方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转弯,“今天这事你怎么想。”
“检查报告没出来,你想我怎么想。”邬云瞥她一眼。
“张总监已经把产品过敏的问题报上去了,高层领导要追责,设计部和生产部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
“所以?”
“所以……这次你帮帮我。”
产品未流入市场出现的纰漏统属内部问题,内部问题可大可小。
公司可以轻易谅解新员工的一时疏忽,也可以就玩忽职守辞退老员工。
关键在于怎么说。
邬云作为这次事故的直接受害者,管理层在处理上肯定会优先考虑她的意见。
胡姿看准了这点。
“你希望我怎么做。”
邬云幽幽地打量前人,深切地凝视着。
“不追究,和那个人私下和解。”
胡姿的视线短暂游离。当初分手,邬云的眼神即是如此。
清醒又疲倦,因为看透了自己顽劣的本质,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地,无所谓扔掉过往的淡然。
“‘那个人’?”
是的,就是这种没有高高在上,却偏偏叫人自信心受挫的仿佛看空气的样子。
“工厂负责打样的实习生,他搞错了布料,造成你过敏。”
“这是真相嘛。”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点是公司想听哪种,用一件失败的产品设计换一个设计师出走,显然不现实。”胡姿不想暴露自己的难堪,于是拉上别人,
“就算我不来找你,明天公司其他人也会来找你,结果都一样。”
“那对实习生就公平?他什么都没做,却要替你背锅。”
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邬云平静道出事实。
“谈什么公平,他只是个实习生,待三个月就走了,没人记得他的名字,更不会有人计较他曾经做过什么,这件事上你是做销售的,利益最大化的道理肯定懂。”
邬云没有说话。
换作以前,她可能会认为胡姿不可理喻。
然而现在,邬云有时连自己都搞不懂。
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可了胡姿的做法,只是嘴上不愿承认。
邬云对自己的伪善感到糟糕,强烈的无力感无情地拖拽着她,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邬云,你听我说——”
胡姿不依不饶,心急的她想在今天就得到答复,余光忽地瞥见一道身影,准备好的话只能就此打住。
来的高个子女人似曾相识,胡姿记不清在哪儿见过。
“邬云。”
温柔低沉的轻语传入耳朵,引得一旁的胡姿诧异挑眉。
邬云倏然清醒,失神的目光在混乱中重新聚焦,直直地望向黎屿。
——
“你先走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邬云在捋头发的一瞬间恢复理智,知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胡姿都不该再待在这。
“行。”
胡姿到底停留在酒精作祟的大脑空白,尽管心中不满,还是应了邬云。行至中途遇上采购归来的小周,一句简短的“谢谢”,捞走了对方手里的水。
“邬经理,您的面包——”
用手作扇驱散周围的酒气,小周踩着碎步跑到邬云跟前。
经理身边站着的漂亮姐姐倒是第一次见,小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上对方善意问好的眼神,脸颊瞬间被绯红着色。
“小周你也回去吧,我朋友陪我就好,你也累了一天了。”
“啊好,邬经理再见!”
女孩几乎落荒而逃。
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飘了又飘,置换了喧嚣的杂质,安静的空间里呼吸都清晰可闻。
邬云稍稍抬头,和黎屿眼神交汇。
南清大学距离医院并不远,或许黎屿在消息发出后晚了一点才出发呢,又或者路上堵车?会议延长也说不定。
邬云为自己估算的却在意料外的空白时间寻找合理的解释。
仅仅是因为担心黎屿听到了她和胡姿的谈话,会产生好奇、会对自己是否公允的做法感到惶惑。
然而成年人的体面不允许她径自表露心迹,只能借以平静无恙的注视隐藏猜想。
“终于轮到我了?”
黎屿语调亲和,水盈的眼眸倾注了温柔的欢欣,像一汪透亮的湖。
“不可以嘛,”邬云笑着接过话茬,尤其此刻,她越深刻地描摹对方的侧脸,“抱歉啊,搞砸了今天的约会。”
“大餐可以不吃,小邬云还是要见的。”
两人多日未见,听到对方讲的话,邬云难免心跳急速。
“……见到啦,开心吗?”她借着玩笑问真心话。
“你开心吗?”黎屿却反问她。
“我…开心啊,”邬云愣了一秒,大脑飞快地组织语言,“如果不过敏还有大餐吃,我会更开心。”
一语刚落,事先调好的闹钟到点响起,及时救了她一命。
“过敏源报告应该出来了。”她摇摇手机。
“好啊,我和你一块去取。”
“那我们走——”
黎屿忽然从身后抓住了邬云的小臂,连同她的身体和心都在刹那间原地滞留。
“怎么了?”邬云有点慌张。
“多带了件外套,医院空调开得比较低,你要不要披上。”
邬云才发觉苍白空气里清润的荔枝香。
“好呀,谢谢。”
黎屿帮着她整理卡在衣领里的长发,手指灵巧一拨,发丝迟钝了半秒缓缓垂落身后。
敏感的邬云撩了一点发丝散在身前,挡住过敏的皮肤。
“走吧。”黎屿说。
隔了将近半月见面的二人莫名尴尬,明明一直有在网聊,却无法避免这种见到真人的生疏感,因而始终一前一后地走着。
想要靠近又无法明说,衣料间断的摩擦滑进两双通红的耳朵。
可在国外牵也牵了抱也抱了,那时也不觉得奇怪啊……
邬云慢了半步,颤抖的睫羽小心微垂,短暂盯了眼右下方,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注视。
脸上的红晕来不及消退,一根纤细的手指勾住了她的食指指节,紧张缓慢地往里拉动。
坏心眼的邬云趁机挠了挠对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