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寺坐落于石溪城外三十里之遥的卧龙山之巅。此山自东南而起,蜿蜒向西北,山势巍峨庄严,远观犹如龙首昂然,山体起伏跌宕,更似潜龙沉眠,故而得名。
卧龙寺,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刹,见证了石溪城的兴衰更迭。
若非机缘巧合,一般人难以获得来此清修的机会,更不用说心术不正、企图出家避难的人了。
然而,这一切的常理与缘分,在沈老登的钞能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照心和尚遵照师父净尘监寺的吩咐,早已在卧龙禅寺的山下入口处等候沈暄这位“摇钱树”的到来。
他深知,像沈暄这种因避难而出家的富家子弟,不过是暂时栖身于寺中,待风头一过,便会回去继续奢靡的生活。
因此,沈暄的到来并非真正的出家,而是修养身心。照心和尚必须妥善招待,让他来时舒舒坦坦,去时容光焕发。
日光渐移,层林尽染,照心和尚抬头望向天空,拍着咕咕作响的大肚腩嘀咕道:“未时已过,怎么人还没到。”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便在略显萧瑟的秋日林道上缓缓驶来。
照心和尚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去。他虽未见过沈暄,但看这马车华丽非凡,料想其中坐的定是沈暄。
他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道:“沈施主,您总算来啦。小僧照心,奉监寺之命……”
然而,车夫十分难为情地打断道:“照心大师,实在抱歉,我家少爷已上山去,您请回吧。”
照心和尚看着车夫掀开锦缎车帘,却发现车厢内空空如也,哪有沈暄的人影。
另一边,卧龙山后山,密林石阶入口的石溪旁。沈暄捧起一汪清水,扑在面上,洗去脸上的尘土,心中十分无奈。
方才行经一处人家,询问密林石阶可在附近。
不料这户人家与苏家姐妹颇得缘分,本是庄稼人,性情质朴,热情地他指明道路,却在认出他是沈暄后,一家三口,如临大敌,汉子抄起锄头,娘子扬起扫帚,五岁稚儿更是追出二里远,不停冲他扔泥巴。
沈暄:“……”
溪水清澈见底,天光正好,沈暄打量起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脸庞,也不丑啊,怎么就这么招人恨?
柳氏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俏丽美人,原身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因从小娇生惯养,虽年及弱冠,脸部的线条仍旧像少年一般柔软。
杏眼圆润,鼻梁高挺,加上天生卷翘的头发,十二分的孩子气,不怪柳氏捧手里怕掉、含嘴里怕化。
非常符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刻板形象。
沈暄无聊地对着湖面摆出猥琐好色的神情,却怎么都不得精髓,始终做不出能吓坏姑娘的痴汉脸。
相由心生,是以此理。
呔!他学原身做什么?他以后可没机会像原身一样,随时随地大放情怀啦。
沈暄单手合掌,念道:“罪过,罪过。” 便起身离开了。
密林石阶是通往卧龙禅寺的一条隐秘步道。与禅寺正门那千人踏、万人行的御道相比,这条石阶更像是被遗忘的老古董,鲜有人迹,却别有一番古朴韵味。
沈暄这些天在困在府中,不得脱身,因此留恋山景,缓行蹉跎,不知不觉天光已然暗淡。
上方密林中,隐约透出两列橘黄色的灯火,沿着山巅蜿蜒而下。
有人在点灯。
林风拂过沈暄额前的碎发,一股奇异而令人心安的冷香,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不待细品,又一阵风过,本就浅淡的冷香,更是难觅踪迹。
几道折弯后,石阶之上,一道暗红的身影映入眼帘。
对方斜裹着略显厚重的暗红色僧袍,虽是外域的制式,却又融合中原服侍的习气,显得十分典雅庄重。也许是山风寒凉,他戴着银纹滚边的兜帽,半张侧脸隐入其中。
从对方的动作,不难看出,点灯者便是他。
“你是何人?此时入寺,所为何事?”
对方的声音好似蕴藉万年冰原千年不绝的霜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压迫感十足。
沈暄不敢怠慢,认真回答:“我是石溪城人士,名为沈暄,前来卧龙禅寺出家修行,因醉心山景,蹉跎光阴,才来晚了。”
“密林石阶崎岖难行,为何不走御道?那里可有人一直等你。”
这话问的并不客气,甚至咄咄逼人。
沈暄不明白素未谋面的人,为何要这般对他?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上平白无故的针对,自然不会退让。
他望着身前灯火通明的阶道,已想好回敬的方式:“密林石阶崎岖难行,上师慈悲点灯,莫非也在等我?”
暗红的身影动作稍滞,缓缓转身:“……释桓因,我的名。”
随着释桓因转身,风帽轻轻滑落,露出他年轻英俊的面貌。
释桓因手持七彩琉璃风灯,斑斓的光华映照在他宛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上。耳后结辨的头发,尾上坠着赭红色的玉珠,落在颈项两侧,更衬得他唇若朱红、面如冠玉。
修长挺拔的身躯,静立如松,丰姿皎皎,好似精美的菩萨塑像。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一双翡翠般的幽深眼眸,不见悲悯,唯有无情。
沈暄暗叹他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见过这般别致的人物,忘了在这个世界多看两眼就是猥琐,直愣愣盯着对方,失态而不自知。
待他回神,发现释桓因的眉头微微皱起,墨绿色的眸子闪过浅显易懂的厌恶,随后像为了挡住什么脏东西似的,默默戴上兜帽,一言不发地继续点灯……
厌恶?!
为什么?
他能感受到释桓因先前自报姓名时,对自己似有若无的好感。
自己到底哪里惹他不快?
看着释桓因远去的身影,沈暄小小的脑袋上挂着一百个问号。
算了。原身劣迹斑斑,得罪的人还少吗?
并不缺一位释桓因啊。
释桓因的动作很快,不少时,又有七八盏石灯燃起。
奇怪的修行者。
难道要将密林石阶的灯全部点上?
沈暄灵光闪现,叩出系统,问道:“石阶点灯,是否可以算作修行?能加多少经验?”
他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回复。
【系统:算作修行,每次加100功德。】
佛修系统主要有两大类任务,一为经验类任务,一为功德类任务。
经验类任务就像诵经、打坐等可以反复练习、越做越熟练的内修活动;而功德类任务则侧重于对他人或事物的贡献,偶尔也会掉落一定量的经验值。
经验与功德并不相通。具体的用处,可能是因为都太低的缘故,没法触发奖励兑换功能。
但根据觉醒系统时的景象,沈暄推测,经验值可以用来点亮不同的功法、技能等,而功德值得作用却并不甚清晰,也许与法宝有关?
功德自有缘法,有时有,有时无,经验见于日常,日日修行,积少则多。
密林石阶平素根本人迹罕至,点灯之举主在修心,理应划入经验任务才对,为什么会是功德任务?
常言道,风险与机遇并存。
价值一百功德的任务,很难不让沈暄怀疑,是不是有性命之忧。
沈暄继续叩系统:“为什么石阶点灯是功德任务?”
意料之中,系统并未回答。
这是佛修系统,不是剧透系统。
修行的真意,正是未知对于身心的双重锤炼。
这是他与系统一次次的交互中,系统所默默传达的意思。
总之,沈暄先将石阶点灯寄在心头。
等他抵达卧龙寺后门时,两位守门的小沙弥正待锁门。
沈暄与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后,由其中一位引路,去见照心和尚。
临走时,看着留守的小沙弥又要锁门,沈暄脑海中闪过释桓因翡翠般的眼眸,冰冷无情,却又莫名地无法忘怀。
沈暄想:“他虽然厌恶我,我却对他讨厌不起来。那石阶来回需要不少时间,不给他留门,寺庙高墙深院,他要如何进来呢?”
于是告知小沙弥在山路上遇见释桓因一事,让他多辛苦一阵,再等等释桓因。
一个时辰后,释桓因风仆尘尘归来,手中的七彩琉璃风灯,灯油已燃烧殆尽,他本就戴着兜帽,此时失去光源映照,缩在其中的脸庞更显冷峻深沉。
守门的小沙弥见释桓因回来,催促他赶紧进来,别再耽误自个就寝。实则,守门是众僧轮值的差事,远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释桓因并不言语,像是早已习惯沙弥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又或者未曾放在心上。
“失心疯的夯货,也不知天天点这些破灯干什么?又没人会有……”骂到此处,小沙弥眼中露出嫉妒与痛恨,“你可知是何人要我在此等你?”
“真是你的造化,照心师兄在山下等了一天都没等到的贵人,让你这夯货先遇上。念在你点灯指路之恩,沈少爷特意要我等你呢。”
释桓因的脚步微顿,微乎其微的微。
小沙弥恶劣地笑道:“沈少爷说,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吧,沈少爷他男人也是可以的,你生的不丑,只要主动……诶!没教养的东西,我还没说完呢!”
方才那一瞬的微乎其微,好似只是一场错觉。
另一边,卧龙禅寺通幽禅院,照心和尚终于得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摇钱树”。
甫一照面,却是心中惊奇,但见沈暄:慧目如炬,难见五尘六欲;雪胎梅骨,傲然天上人间。
这是纨绔子弟能有的神采与气质吗?照心默念:“阿弥陀佛。”知是眼根不净,着了俗相。
沈暄对照心和尚却没有这么多诗意的感慨,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只客客气气见礼:“沈暄见过照心师父。”
“沈施主有礼了。”照心双手合十回礼,“这通幽禅院,虽然不大,却也是寺里的清净之地,沈施主尽管在此清修。天色不早,小僧便不打扰施主休息。”
听照心说了半天,并不提梯度出家的事,沈暄指了指自己卷曲浓密的头发,问:“敢问,寺里打算何时为我梯度?”
照心一脸高深地笑意:“寺里唯有住持有梯度的资格,住持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久不问俗世事务,您不用担心。”说完便走了。
沈暄:?
什么叫不用担心?
啊,他懂了……原来这一出戏唱的是假出家,真避祸。
怪不得柳氏后来不再闹腾,沈老登亦是难得对他的不孝儿假以辞色。
竟是误以为他愚顽恶劣的儿子,终于开窍,明白老父亲的良苦用心。
却是麻烦,他现在不得不出家呀。
否则,佛修要怎么开始呢?十万功德要怎么平账?
沈暄躺在禅房硬邦邦的床上,比起沈府的,确实很不舒服。
没想到只做几天少爷,竟然连硬板床也睡不惯了。
罪过罪过。
他轻声叹气,然后闭上眼睛。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