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斯卡蒂莫

    在成为魔女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平平无闻之人，我的家乡比特亚平宁是一座美丽的孤立海岛，我的童年充斥着蔚蓝的大海、金黄的沙滩，我自由又无忧无虑，和我同为土著的父母生活在此。

    但外人不会告诉你们，这里也是爱格梅尔大陆上最大的监狱，关押着阶级下人生被特权碾为尘埃的人们，而我也曾是这里的一员。

    因为我选择了反抗，因为我不能忍受人格被侵犯，所以我拿起刀为了自己杀死了一个前来游玩的权贵，在这富贵人的天堂里，我从未觉得自己和谁有什么不同，但是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成为了关在自己家里的死囚。

    监狱中的我心有怨怼，无时无刻不在愤恨，但这委屈传不到富贵人的黄金屋中，他们的财富是世代累积起来的，心也跟玉石一样坚硬，他们不会因为我不满就大发慈悲，也不会因为我忍冻挨饿就把堂皇富丽的殿堂拱手相让。

    所以当我站在烈焰般的阳光下，固执地低头不愿去看头上的绞索时，三女神却主动现身，她们对我说“我们的女儿已死，我们很悲伤，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世人都佝偻着腰，套着无处不在的枷锁，胆战心惊地活着。斯卡蒂莫，成为我们的女儿吧，从此你将不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

    她们在漆黑的烟雾中伸出枯瘦的手，我心里一惊，是惊喜也是害怕。我当然知道她们是谁，也知道她们的意思，甚至觉得她们选择一个死囚很正常，但我竟然犹豫了，可能是因为看多了世间的险诈所以不敢答应吧。

    但请你们不要误会，因为我最终还是抬起头，对着遮挡住阳光、杀死处刑人将我从勒住我双手的麻绳中解放的三女神说“我只要此刻，我只要现在。”

    她们笑了，乌云卷起狂风带走一片狼藉，只有我站在空旷的处刑台上，没有任何钳制的我成为了魔女，不管将来如何，我切实地感到欣喜，此时此地此刻，我把握住了真实的现在。

    5.安赛莱·哈加

    阿斯玛丹，不，准确地说是海丝佩和马尔佩萨消失后，我和穆莎留在了美兰加地，把连带经受瑞文泽娅摧残的小屋重新盖了起来，新建的还有我和穆莎亲手打造的墓碑们。

    在这里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后，我打算先回斜绿谷一趟，再去通知教廷，然后去卡尔卡拉、圣塞莱汀、塔丘尔等地转一圈。虽然人们口中的灾厄消失了，但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和失去亲人的穆莎不同，阿斯玛丹对我的影响还未消失。

    和留守在小屋的穆莎告别后，我坐着她给我的魔法扫帚，回到了遥远的家乡。现在的斜绿谷绿意不再，但我仅剩的族人们依旧没有选择离开，他们依偎着树苗苦苦支撑，对我说“没事的安赛莱，现在只不过和当年一样，重新建起来就好了。”

    当年吗，只不过这个当年有点久远，得追溯到哈加的起源了，但他们说的对，绿树从来不是自己主动长在荒漠里的，虽然人们总是称赞天上绿洲，但严格来说我的家乡其实是人力的结果，正因为先祖开拓出了这片天上人间，以勇敢的心面对荒芜，我们才变成了哈加。

    族人的话点醒了我，我把穆莎留给我的魔法信件发送给了教廷，拥抱他们后就再次启程，他们也大度地原谅了我，告诉我即使不再回来，即便无法参与家乡的建设，也希望我能够追随自己的内心，勇敢做哈加。

    离开美兰加地的第四天，我告别家乡带着先祖留下的手稿来到了卡尔卡拉，我记得那位叫塔蒂雅的女性留下的记录，以及我和父亲的探讨，这回我终于有时间来验证猜想。

    我很幸运地找到了塔蒂雅留在卡尔卡拉的亲属，哪怕过去了很久很久，他们也依旧珍惜每一个家人，在他们的叙述中我了解到，提图家族其实一开始居住在那拉，后来有一支擅长魔法的亲人，因为卡尔卡拉特殊的地理因素定居于此并逐渐繁衍生息，塔蒂雅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她是家族千年来最有天赋的法师，也是一个身兼武力的勇者，还是孩子时她就研究出了很多新颖的魔法。

    红河153年，自她成年便离开家闯荡后她又回到了卡尔卡拉，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待在家里而是直奔深山，但提图家的人们都习惯了，因为塔蒂雅本来就是个闲不住又古灵精怪的人，所以谁也不知道她去深山做什么。

    十几天后，她从深山又回到城镇的家中，她的家人们依旧没问她去干了什么，她也不提依旧乐呵呵的，然后又离家闯荡了，最后根据书信显示，她老年定居在那拉，再也没有回过卡尔卡拉的家。但也幸好塔蒂雅的家人没有挪动地方，不然现在就没有提图家了。

    他们保留了众多关于魔法的文献及研究手稿，还有口口相传的家族故事和家人间的书信往来以及家族历史记录。他们不是贵族却拥有比我家还庞大的资料库，虽然只体现了家族爱好和家人间的关系。

    再结合我自身后来的经历及哈加先祖们留下的记载，我大致弄清了海丝佩成为魔女前后的经历，接下来就是圣塞莱汀，我要去那里参加一年一度的魔法盛会。

    魔法纪念馆里，我在拥挤的人潮中又看到了塔蒂雅和可可辛的画像，说起来现在的协会会长也是和可可辛一样来自诺姆山脉的侏儒。

    我没有忘记穆莎的嘱托，要到了会长莉薇的签名，但她没有着急让我走，反而把她身后的一个孩子推到了我的面前，她说“安赛莱，冒昧地跟你介绍一下，这孩子叫沙勒，来自布洛维奇亚，是我杰出的弟子之一，希望你能接受她跟随你生活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正攥紧手里跟她一样大的法杖害羞地看着我，我冲她笑笑但没有说话，莉薇接着说“这是她的请求，也将成为你的依靠。”

    我依旧沉默，但我明白了这位优秀的法师兼牧师的题外话，于是我同意了，沙勒听到我答应后看起来很高兴，她抬头看向我不再羞涩，跟着我来到了塔丘尔。

    我来这里找一个精灵，一个跟海丝佩和马尔佩萨都有渊源的精灵，当我带着沙勒来到阿蕾亚的店铺时，她正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蓝宝石，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就撇过头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很惊讶，虽然我了解她但她应该从未见过我才对，“穆莎跟我说过你，而且，安赛莱，现在教廷已经知道你的英勇事迹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听到她这么说我转念一想也对，算算时间魔法信件估计已经被教廷接收了。

    于是我大方地表明了我的来意，一路走来我都在听故事，而我找阿蕾亚也是想听听马尔佩萨的故事，以及她的母亲阿兰娜和海丝佩的故事。

    作为精灵，阿蕾亚的故事很漫长，哪怕只是一些片段，她跟我说阿兰娜死后她回到了塔丘尔选择重建店铺并永远留在这里，她当时很伤心但又不想回到森林，所以一直一个人直到红河607年，她遇到了来投奔她的马尔佩萨，那是她在森林的远亲，许久未见但她依旧收留了他。

    后来的故事和穆莎告诉我的一样，对于马尔佩萨的结局她也只是道了一句惋惜，似乎并不在乎他跟随阿斯玛丹的事情，但在我告诉她死去的阿斯玛丹正是哈加，也就是海丝佩时，她一脸错愕，看着我愣住了。

    “所以她成为了永生者并在红河387年成为了魔女，马尔佩萨就是跟随的她对吗？”阿蕾亚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一阵叹息，“幸好母亲不知道这一切，幸好她现在终于安息了。谢谢你，安赛莱。”

    我安慰了她，这也是我特地要来一趟塔丘尔的原因，穆莎告诉我阿蕾亚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哪怕精灵能够活很久，将近千年，她也累了。但在我犹豫的时候穆莎却坚定地让我告诉阿蕾亚真相，因为海丝佩也是对她影响很大的存在，她有权知道一切。

    等阿蕾亚缓和过来后，她摸了摸沙勒的脸便叫我们离开，但教廷的人先一步抵达，对于阿斯玛丹死亡的事实他们还要进一步验证。

    于是我和沙勒来到这位比奴神官的办公地，他告诉我教廷的人已经拜访过穆莎并用魔法手段检测完美兰加地发生的事了，说着他拿出一个魔法留影石，沙勒告诉我这是塔蒂雅的二次造物，在侏儒发明录音石后塔蒂雅让它新增了再现功能。

    我点头了然，神官接着表示通过实际判断和中塔现任修女（魔法女神南娜的神选者）的肯定，阿斯玛丹确实已经彻底消亡，我再配合他们叙述一遍经过就行。我知道他们打的算盘，所以我直接告诉他们杀死阿斯玛丹后我便不再是瑞文泽娅的神选者了，而且我也没打算彻底加入教廷。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叫我们走了，没有挽留也没有为难，只是给了我一个徽章，教廷给了我传奇勇者名号的徽章，但我觉得它除了能让我自由出入大陆上的任何禁地外没有其他用处，不过我还是收着了。

    沙勒依旧跟着我，在我们回美兰加地的路上，她兴高采烈地跟我说着以后一起生活的具体打算，在和她的交流中我也产生了要不要学习一下魔法的想法。

    小屋前很快长出了美丽的白色花朵，穆莎把这里打理得很好，在跟她介绍了沙勒并汇报完行程后，穆莎打消了我成为法师的想法，原因无他，我没有一点魔力因子，而像海丝佩、塔蒂雅、莉薇这些双料选手极其少见，所以我也很快释然。

    春去秋来，无数个日子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分开，沙勒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她二十多岁她才打算去如那泽看看，因为那里有大片湖泊，很适合练习她新发明的魔法。我和穆莎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于是很支持她外出活动，毕竟我们的小屋位置较偏，她也从来没出过美兰加地，是时候该去外面看看了。

    在送走沙勒以后，我又跟穆莎吐槽我对双料选手的哀怨，是的，在生活了很久后我才知道沙勒不愧是魔法协会会长的杰出弟子，她是法师也是牧师，而且她的魔法老师也有塔蒂雅，准确地说是塔蒂雅的留影石，当时塔蒂雅不仅在家里留下了很多魔法研究资料，她也把它们捐给了魔法协会。

    沙勒这个像塔蒂雅一样从小就展现出魔法天赋的孩子，在小时候就被莉薇看中带到了协会学习，由于是孤儿所以莉薇成了她的父母，给她起名湖泊，因为布洛维奇亚和如那泽一样有很多湖泊，我想海丝佩的家族可能也是以此为名。

    我在海丝佩和马尔佩萨的墓前想着这些，不禁又感慨起命运，海丝佩虽然被叫哈加，但无法走出荒漠，我的名字是太阳的意思，她的母亲则给她起名月亮，也许湖泊中的月亮很美，但潮湿却一直伴随着她。

    其实我也问过穆莎对她的看法，穆莎的回答最后倒是和阿蕾亚一样，这是她的选择，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像马尔佩萨一样，穆莎曾在我见过马尔佩萨的那个夜晚对我说过，虽然她一直试图劝说哥哥离开她，并希望阿斯玛丹消失，但一次次拒绝后其实她也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她不了解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这已经不再重要。

    虽然之前作为亲人她还是不希望有一天他因为阿斯玛丹而死亡，但是没办法，谁叫马尔佩萨执意如此呢，最后的那次拒绝她说她其实已经释然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放过自己，也是放过他。他真的跟海丝佩很像，就像阿兰娜也没有挽留住她一样。

    其实我也一样，我在一开始也陷入过悲伤愤怒，但我不想让痛苦把我吞噬，所以我离开家乡后再也没有回去，我不想追忆过去，于是把复仇变成奋斗目标，当有人劝说或者同情我时，我表示理解但我希望他们依旧尊重我的选择，不管将来如何，也许有一天我在疲惫后会选择放弃，但那至少是在我努力过后。

    结果我是幸运的，在杀死那个侍从时我并不后悔，虽然他可能只是为了活命才跟随魔女，复仇女神回应了我时我也很惊讶，但我也只是淡然接受了，之后的一切顺水推舟，我没有失败也没有在老去前放弃复仇，也许是因为我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心吧。

    作为阿斯玛丹大魔女，我不会原谅她，但作为海丝佩·沙勒，我如果能成为她的朋友就好了，在经历过这一切以后，我在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像穆莎一样陪在海丝佩身边，让她的心不要太孤单。

    十年后，沙勒回来了，令我和穆莎吃惊的是她带着两个孩子，她亲生的。她说女孩叫海鲁拉（月光）、男孩叫安加（日光），是她分别与在如那泽和斜绿谷遇到的青年生的孩子，我和穆莎持怀疑态度，但还是欢迎孩子们的到来。

    又一个十年，海鲁拉和安加也长大了，他们会缠着我和穆莎说当年的故事，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阿斯玛丹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他们尤其对最后一个魔女感兴趣，我只好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说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也是人类，造成悲剧循环的是三女神，当然，她们现在的力量已经减弱许多，但还是要警惕她们卷土重来。海鲁拉和安加听话地点头，然后他们问我如果有一天三女神再度降临该怎么办，我沉默了，说真的我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但我还是要对他们说，那就勇敢面对自己的心，努力成为哈加。

    三十年过去了，我想在走不动之前再回一次斜绿谷，这回穆莎和我一起去，当我俯视斜绿谷时，它又变成了我心中的天上绿洲，我把代表着传奇勇者的徽章给了现在的执政官后，她把一把钥匙给了我，说斜绿谷重建后他们为我留了一个小屋，专门给我的。后来我把这个钥匙给了海鲁拉。

    回到美兰加地后，我看着海鲁拉和安加像沙勒一样离开家，海鲁拉去了斜绿谷定居，安加则到处探险，直到红河1058年，当我预感自己快要不行时，海鲁拉和安加回来了，我坐在小屋前的躺椅上，和墓碑们一起晒着太阳，穆莎和沙勒坐在旁边陪着我。

    海鲁拉穿着白裙自远方走来时，我好像看到了年轻的海丝佩，当年我就觉得沙勒长得像海丝佩很神奇，而海鲁拉比她的母亲更像，她带着一束只长在如那泽的水兰花来到我身旁，低下身在我的耳畔告诉我，她把海丝佩的照片贴到了如那泽历史纪念馆中安吉拉执政官画像的旁边，我听着笑了点点头，看了看她手中的水兰花后跟他们说，我死后要埋在海丝佩旁边，墓碑上就写安赛莱·哈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