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乾夕惕(8)

    第三十章

    入夜露重,天黑月白,冷光惨惨。打更人的梆子声穿梭在街巷,汪府的门传来不紧不慢的“叩、叩、叩”三声。

    宣庙以降,太监置私邸之风盛行。汪直为天子行捕风捉影之事,常常在宫外行走,这间宅第也就成了他最常使用的落脚处。可惜碍于主人的名声,这里虽有罪囚家属络绎不绝,却不见鸿儒清流之踪影。

    而夜里的来客毕竟是在哪里都少见的。

    汪直正在名单上划去一个个名字,忽闻门房来报有客登门,笔尖一顿,问:“来人可说了是谁?”

    门房恭声说:“回老爷,他说是于涣于阁老。”

    汪直不禁失笑。他早等着于涣的反应,却不料他既挑了这个时间上门,又大剌剌报上姓名。本来还可推说自己已经歇息,然对方亮明身份,就不好拒之门外。

    他略一思忖,还是不愿就这样让于涣轻松过关。便说:“你说我本已睡下,请他稍等片刻。”于是叫人来为自己梳洗,又命人拿来自己最华贵的衣裳换上,等这一套完毕,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他端详过铜镜中的仪容,见果然是个风流少年,这才满意地起身,一挥手道:“走,你们都随我去迎接于阁老。”

    家仆们小跑到门口,左右列队。汪直大咧咧打开侧门,见一个中年人直挺挺地立在门前,差点儿被门打着。汪直大声说:“哎呀,真是对不住!于大人,没伤着您吧?”

    “公公真是雷厉风行”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又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像是对着调皮捣蛋的孩子时的无奈,“所幸于某身子骨尚可,并无大碍。”

    汪直疑心他在暗地里讽刺自己故意拖延,心中生出些小计谋得逞的得意,又对他的语气感到不爽,遂一边去观察于涣的神色,一边问:“于大人见谅,我本已睡下,听闻贵客来访,才赶紧拾掇整齐来迎接。不知于大人有何贵干?”

    于涣面露歉意道:“叨扰公公,我心难安。只是我此时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他左右看了看街坊邻里,低声说:“不知可否进府一叙?”

    汪直一拍巴掌,说:“哎呀,您瞧我这脑子,快,快请于大人进来!”

    于涣笑而不语。他挥挥手,身后的随从合力抬起一口大箱子,加之一人捧着盒子,跟在他身后进门。

    两人分别入座,各自捧茶。汪直目光炯炯,盯着于涣率先发难:“于大人,令舅在我这里对您多有夸赞呐。”

    “舍舅赞我,私我也。盖人伦亲情,最难割舍,是以娘不嫌儿庸,子难见丑母。惭愧已极!我非圣人,不可免俗,心中之私,难以去之。”于涣正色道。

    汪直说:“于大人欲行包庇之事吗?”

    “亲亲相隐,是圣人的教诲。汪公公,我想先请问您,舍舅与本案有何干系?所犯之罪究竟有多大?”

    “刑部要过问西厂的案子吗?”

    “是案犯的家属来打探亲人的消息”于涣诚恳地说,“汪公公,您不必顾及我其他的身份。母亲于我有养育之恩,我在此是为尽人子之孝道,与公务无涉。”

    汪直面露难色道:“令舅与此案牵扯颇深,恕我难以……”

    “公公!”于涣打断道,“何必如此吞吞吐吐?究竟什么罪名,您一句话尚且说不清吗?”

    “那我就直言了!于大人,你们清流自诩清贵,却要趁夜来替亲戚求情,这就是你们说的‘清’吗?我是按照律法办事,缉拿人犯,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我也很失望”于涣霍然起身道,“我早听人说,公公横行无忌,目无法纪,绝非善类;那时我还为您辩解,说您的行动是出于皇上的命令,况且您的确打击了滥用职权、违法乱纪之辈的气焰。今日一见,却觉得并非如此。”

    汪直奇道:“没想到我能得到您的维护。那么也请您指教,我今日哪里说得、做得不对?”他没想到于涣还能倒打一耙。

    “进府前,您一再拖延,我想毕竟是我深夜叨扰,有错在先,心怀惶恐,不敢多言;迎接我时,您故意张扬,我想您或许是误解我的来意,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可我以诚相待,直抒胸臆,您却目我为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之徒,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倘若连这都无法分辨,岂能教我相信您为皇上声张的能力呢!”

    汪直笑道:“我认为没有什么误会。”

    于涣断然说:“当然有!其一,舍舅并不清楚杨晔家事,只是出于‘亲亲相隐’之理,为他提供庇护;其二,大明律明明白白写了什么刑可由多少钱赎买,我来此带了钱财,赎舍舅出来有何不妥?于律法何犯?”

    “于大人,令舅于本案有重大干系。我等办案期间,不可轻泄案情。”汪直将茶盏凑到嘴边,低头轻啜,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于涣起了疑心。汪直这样迟迟不肯松口,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机?长久办案更磨练了他的嗅觉,见惯罪犯的撒谎、辩解、兜圈子后,他再面对人们的话语中的回避,就感到其像夜里点灯一样明显。案涉人物的关系网在他心中铺开,一根根线索拧成的丝线被抽开,忽然于涣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一瞬闪光。

    “汪公公秉公执法,于某佩服,也理解。既然如此,公公代我向舅舅和杨大人问好,不知这样可行否?”于涣紧紧地盯着汪直说。

    怎么又说起了杨晔?汪直不由得慌乱了一下。他打死过人,却还没打死过官员。杨晔犯案罪证确凿,可到底不该由他私刑处死。他到底年少,骤居此位,还有些拿捏不好分寸。汪直不能确定皇帝对此事的反应,便只希望它晚点暴露,起码要等他想好应对之策。若是于涣转头第二日就去上书……不好,还是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汪直道:“他们只要老实如实供述,自然平安无事。”

    “我听闻,锦衣卫和东厂办案子极快,盖因木杖打下去,或是请人‘上刀山下火海’,抑或给人‘弹上琵琶’,就没有什么不交代的了。只是这法子容易折进人去,光诏狱里就有不知多少怨魂呢,传说寒夜中还能听到呜呜之泣声。”于涣看似话锋一转,谈起刑讯之事,话里话外却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大人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汪公公,我本无意与您为敌。我只需要我舅舅,好对家里有个交代,其余一概不问。您收下东西,我把人带走,这事儿就结了。”于涣着重强调了“交代”二字。

    汪直展颜一笑。

    “于大人,咱们还是来鉴赏鉴赏您带来的宝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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