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完答卷,陈二郎神色满意的打上80分:“很不错,足以入职大理寺。”
陈月可不敢担起这么高的期望:“小妹文章粗陋,不通算学,未得秀才,何提入职?”
别看秀才不考算经,就以为不用学了。《地书》关乎城邦、农事、军事与资源开发,其中需要测算的东西多了去。
闻言陈二郎挥笔又写试题:“不急,先摸一下水平。”
陈月:!!!我这破嘴哦,提什么算学?老实应下就是了,又非现在逼着考!
没想到啊没想到,逃过了嫡母的鞭策,却没逃过二兄的摧残。因为嫡母很忙,没空细问,可是二兄很闲,在过完春节去太学报到之前,能天天守她做作业!就连两个小的不用答题,都没被放过,各自占了长桌一角,练大字。
“咦?”陈四娘正待回屋却发现临时餐厅灯光大亮,推门而进,“好啊你们,背着我偷偷学习!”
陈月听到她的声音,如见救星,顿时笑起来:“四姐,是我不对,忘了约好一起制笔。走,我们现在去。”
“等你想起来天都黑了。”陈四娘横她一眼,从算袋里掏出一支笔,丢给她,“手生做不好,爱用不用。”
陈二郎顺势瞧了一眼,嚯!可不是一般的不好。笔镗捏出裂纹,笔腰胖嘟嘟,笔端炸毛,锋颖凌乱,哪里能用。
“二兄。”陈月捧着笔,方便他看清,“我亦手生,烦请赐教。”
陈月:快把考试忘记!快忘记!
“这是狼毫。”陈二郎认出,有些技痒,催道,“快把试题解完,再去制笔。”
答卷可以晚上点灯批改,但如果不想瞎的话,梳毛最好在白天。
陈月:……
“我也要写。”陈四娘不懂她的苦,自取纸笔开始解题,解了两题嫌毛笔慢,换成铅笔。
主动学习和被动学习一对比,陈二郎就琢磨出来了:五妹也没有很老实嘛。
唰唰唰……陈四娘进度赶超,而陈月卡在一处,眉头微皱。哗啦……陈四娘检查答题纸,而陈月卡在另一处,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答完一身轻的陈四娘发现了刚批改过的法学卷,“我也要写!二兄,帮我拿一下试题嘛。”
陈二郎放下正在浏览的县志:“好。”
他又顺道提醒五妹:“不会的空着,往下做。”
临场出题无法循序渐进,时难时易,往下想必有她会的题。可事实证明,陈二郎想岔了——她何尝是不会一“道”题,她根本是不会一“类”题!陈四娘都把法学卷做完了,她的试卷还空着五分之一。
批完四妹的两张答卷,陈二郎将算学卷先放着,等五妹做完一块儿讲,法学卷就在错题旁朱笔标上参考书目。学《法》并非把法典倒背如流就行,还有很多官员以自身经手的案例著成的书目要读。
显然陈四娘对此兴趣不大,投入的精力不多,不知道“人不可能按照法典犯罪”这句话,跟“人不可能按照医书生病”一样真。
“五妹妹,交卷吧。”
算学不会就是不会,编不出来,陈二郎不再让她浪费时间。这份答卷很好批,空白多,错题多,大部分扫一眼答案就不必去细看过程,几个呼吸就批完,不必等到晚上。
“数列、多项式、排列组合……”陈二郎摇头,“每日辰时来找我补习,仍有希望考上秀才。凭你扎实的法学,在县衙谋个官身不成问题。”
“多谢二兄肯费心。”
尽管心里装着苦海,陈月仍坚强的绷住表情,维持老实人设——谁会强迫一个听话的老实人无效努力呢?她只要假装在努力就好啦。
陈四娘不甘落后:“我呢我呢?”
陈二郎:“你其实不必急于求成,只需将学过的知识沉淀吃透,灵活运用,县试便没问题。好了,明日辰时你们都来,再讲错题。趁现在日头未落,先去制笔。”
两个小的装模作样练了这么久大字,闻言立即收拾笔墨纸砚。不过陈二郎却不觉得他们是偷懒,小孩静不下心很正常,真练久了还要担心稚嫩的身体受伤。
他只盯着不把聪明劲用在正途上的五妹,并且十分疑惑——难道她偏就喜欢嫁人?偏就喜欢伺候翁慈伺候丈夫,管教孩子管教妾室?要知道,女子考上功名后,是可以立户招婿、养夫郎的。
这点疑惑并不耽误陈二郎的教学,在他的指导下,狼毫挥霍一空,成功做出了三支能用的笔,分别出自他本人、陈月、陈七郎之手——陈四娘理论学得那么好,可惜实操能力却完全继承了父亲,真入了仕途,前程一眼看到头。
“二兄作何看我?”陈四娘疑惑。
陈二郎递去自己的笔:“送你。”
“我才不用你安慰!”陈四娘攥着自己的两根破笔愤愤离去。
陈二郎不懂她怎么更生气了,低头看见七弟,便转送于他:“下回遇上狼毫,再带你好好做。”
陈七郎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压下心中的难受:“谢谢二兄。”
一只黄鼠狼能有多少合适的毫,两个小的拿着杂毛当玩乐。早知道四姐会浪费而自己会成功,陈七郎说什么也要争一回。虽然不缺笔用,可好的狼毫笔能卖不少钱呢。
这时陈六娘突然出现,还带着护手霜:“快快擦上,寒冬天气碰水可不能疏忽。”
陈二郎礼貌接过:“多谢六妹妹。才知道长姐铺子里热卖的画册,是你的作品,恭喜。”
陈六娘羞涩:“更多作品是长姐在外邀约而来,小妹不过乘了东风。”
实则能与名气大成的作品齐头并列,她已是很有潜力的新生代。陈二郎没有叫上她一起补习的意思,那反倒是耽误。
长于书画能挣来名利,只要父族不拖后腿,夫族便不敢欺。何况她的画册还卖进了宫里,就等于在皇室的人才榜上挂了姓名,不会有人想试探皇室对人才还有没有那么爱惜。
只是五妹长于法学却不入朝为官,还能干什么?方便跟夫家吵架斗法吗?
晚膳时陈祖母依旧没能出现,以前家贫亏损了身体,五十好几还能随儿子奔波上任已是陈主妇照顾得当。承担了更多重劳力的陈祖父就没这么幸运,才享几年福便去世了。
几张方桌拼成一条长桌,东西横列。陈家夫妇坐北侧正中,向左为陈主妇、大姑娘、四娘,向右为陈县令、张先生、二郎。南侧五娘与长姐相对,六娘与四姐相对,七郎与二兄相对。不像七郎胆大,八娘怯怯的偎在五姐六姐中间被照顾着。
一阵有礼有貌的进食后,陈家侍从撤掉餐盘与桌布,摆上果盘与茶点,闲聊声才渐次响起。席上陈二郎小小年纪,却因为游学六年,很能跟上大人们的话题。
陈七郎听得瞌睡,抽空告辞,溜去了姐姐堆。然而姐姐堆也不太平,因为长姐正在结算今日小红花。
陈七郎眼睛一亮,告状:“四姐进门不敲门。”
“四姐送笔给五姐用丢的。”
“四姐拒绝二兄送笔并未道谢。”
看到四姐愤怒的眼神,陈七郎立即道:“长姐你看,四姐瞪人,好恐怖。”
陈大姑娘扶额:“四妹的小红花已扣过了,未有疏漏。现在扣你的,手足犯错时不提醒不制止,事后告状,扣一朵。”
陈七郎眼里的光瞬间消失了。虽然他排最末不会受惩罚,但别的榜需要才华,礼仪榜还是有望争一争的,一两银子呢。可是现在,被扣小红花了,呜呜!
席将散,张先生爱才心起:“二郎博闻强识,针砭时弊言之有物,无怪乎小小年纪,被秋溪散人送进考场。”
提到老师,陈二郎眼中闪过想念,谦逊道:“多谢抬爱,晚生勉强不负老师悉心栽培,尚有不及之处,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张先生颔首:“秋溪散人推崇知行合一,闻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躬行之,使我感佩至深。却苦其不入仕,朝中之道不得甚解,唯恐二郎被欺之以未解啊。”
其实秋溪散人同样忧虑于此,所以让学生回到做县令的父亲身边来。但陈县令为官只比反面教材好一点,面对张先生矜持的招揽,陈二郎也有自己的考虑。
一是苟家主推荐的谋士必不会差,教授官场潜规则绰绰有余;二是察觉张先生在对他下注,并不甘心追随他父亲;三是至今唯有张先生应邀前来,日后未必有更胜者,他得替父亲留住人。
须臾间陈二郎作出决定,起身俯拜:“先生远见卓识,甚为佩服。若蒙不弃,请受学生拜为副师!”
此事郑重,陈月等几个孩子起身陪站,面带疑惑,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陈县令则恍然大悟,这可省了他无所可教在儿子面前威严扫地。
陈县令生怕儿子托付不出去:“张兄若有顾虑,不收学生也罢,便做亲子侄,任凭管教,尽情使唤!”
陈主妇突然插话:“先生无需顾虑。”
说的是无需顾虑,实际却打断了即将达成的回应。张先生满心的热血凉了凉,紧张的等待这苟氏女的下文。
陈主妇叹道:“我膝下数子,二郎最受亏欠。随师潜入林,举目无亲故,飞书报欢喜,岂是无忧急?乃知鞭莫及也。”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正面徽章,背面序号:“凡徽章所在,皆为我苟氏产业,下至微末,上达天听,均可携此求助。无论先生是否属意我儿,请收下信物,只求力所能及处教导一二,全我一番补偿歉疚之心。”
张先生一凛,擦擦手,郑重的接过来。拜什么副师,收什么学生,能换苟氏信物吗?哦,能换!他的魂在飘,如坠梦中,只想赶快躲起来,确认信物的真实,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没了外人在,陈县令冷笑:“苟氏女出嫁仅得一枚而已,你倒舍得。”
谁知陈主妇又摸出一枚:“二郎,拿着。”
陈二郎受宠若惊:“母亲,儿何德何能!”
陈主妇眼含笑意:“张先生虽有能力,却不可与秋溪散人同辉。他想登上你们名师高徒的大船,你为何不拒绝?”
这哪里好说出来的,陈二郎羞涩垂首。
陈主妇屑了一眼袖手旁观的丈夫,挑明:“二郎是为了你。”
陈县令:?你父亲找的谋士,张衡耍的心眼,二郎应的拜师,难道我出头拒绝把人气走就好了?
陈县令:“你还没说,哪儿来的第二枚?”
陈主妇:“我父亲原就打算在他辅佐你期间,出借一枚信物,方才情形正适合拿出来。”
好嘛,总归是陈家占了大便宜。陈县令酸得脸皮都皱了,不敢多看庶子一眼,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