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完欢的陈四娘,载着金梢而来。胡老二也给马儿送了两筐草,洗掉泥土,等候吩咐。
陈大姑娘担心他蹲地割草僵了手脚:“胡老二,先烤烤火热热身。”
“诺。”胡老二应声,靠近火炉,打起拳法好快速升腾气血。
陈四娘凑近长姐问:“他是谁?”
陈大姑娘:“胡管事的次子,一个猎人。”
“猎人?”陈四娘眼睛一亮,观察了会儿却失望道,“什么都没带,拳法也一般。”
胡老二行云流水的动作,微不可察的滞涩了一瞬。县学和工籍所的武夫子,有皇室照拂,教起看家本领自然毫无顾虑。而他幼时考不进县学,又出不起工籍所的学费,若是给镖局师父多尽尽孝,其实慢慢也能接过衣钵。
镖师至少是个武秀才,不比工籍所的武夫子差。可惜,镖局占不住无虞县的市场,被挤走了,他长兄又在那会儿出事,家里需要人支撑。如此杂七杂八的想着,拳风愈演愈烈,竟加速着打完了一整套。
陈大姑娘眼皮跳了跳,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真的很想打,现实却只能若无其事的笑。
“胡老二,喝碗热茶我们就走,先去拿家伙事儿。”
“诺。”
胡老二接过赤梢递来的茶碗,欲言又止:学不来的口音别勉强,雅言好听,真的。
但直到回家拿了家伙事儿,直到上山捅了兔子窝,胡老二都没有破坏陈大姑娘的兴致。看在不菲的酬劳上,就算五音不全唱方言歌,都能忍了。
不过,山中来客被她扰了听力,才不给面子,直接嗤笑:“姑娘这语言天赋,外语选修及不了格吧。”
“谁!”胡老二顿时横刀防守。
陈大姑娘神态自若说着:“小郎有意交谈,不如现身一晤。”目光却警惕四望。
陈四娘不理解他们的紧张:“黄毛未褪小公鸭,装神弄鬼叫嘎嘎。有本事你……”
膝盖微动,胡老二真想离远点撇清关系。谁还听不出来是个变声期的小子了?耽误人家是个内力外放的高手了?多少人穷其一生都修不出内力,再给这小子几年,一人挡一军不是问题!
陈四娘:“……出来,嗷!疼!”
陈大姑娘不松手,免得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又坏事:“家妹井底之蛙,还请前辈莫怪!”
啪!
哗啦!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还好陆涯反应快,下落之际迅速抓住藤蔓,一脚蹬在主干上,荡到了另一棵树。“黄毛未褪小公鸭”他面不改色,一声“前辈”他脚趾用力,把树枝都抠掉了。
听到动静,胡老二举刀的手微微颤抖。都说最怕高手是个半大小子,随随便便就会受刺激,何况陈四娘这般贴脸辱骂。
陈大姑娘忙道:“我母亲是稷京苟家唯一的姑娘!我不日将去探亲,想向外祖父引荐前辈,不知前辈可愿赏脸一顾?”
然而陆涯顾不上他们,正盘坐在树上,托着鞋查看:“幸好。”
幸好他受皇帝宠,用得起皇室特供的材料。虽然鞋里被内力震得稀碎,但鞋底还剩下最外一层。他抖干净碎屑,撕了两截中衣布,缠绕褴褛的鞋面,至少外表看不出破来。唉!所以高手往往不爱出手呢,只是他常常收不住劲,回去有得练。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陈大姑娘再问:“前辈,可愿赏脸一顾?”
顾啥顾,苟家主那老头,天天就知道揪他去上课。本不想现身的陆涯,看在苟老头的面上,还是检查了一番衣装,踩着树枝飞身赶来,十分有高手风范的轻飘飘落地。
陆涯礼貌点头:“我姓陆,江河海陆,家中行五,见过陈家姑娘。”
对方略过前事,陈大姑娘便也当没发生,微笑介绍:“前辈,我乃陈家长女,这是我四妹,这是附近胡猎人。”
被点到的胡老二,不由自主放下了防备的大刀。毕竟这高手看起来实在小,还这么礼貌,不像要生气开打的样子。虽然真打起来的话,他举什么都没用,一招也敌不过。
“陈大姑娘,叫我陆五郎便是。”
面对面听一个大姐姐叫自己前辈,陆涯又想脚趾抠地。忍住,再抠就没鞋穿了。
陈大姑娘更加放松:“我等进山猎些小物野炊,不知陆五郎此番有何贵干?”
陆涯负手:“我来查找大物。”
就这么个臭屁小孩,值得自己受这么大的罪吗?陈四娘撇嘴想哭:“姐,亲姐,松开。”
陈大姑娘这才记得松手,但心神还是全部放在小高手身上:“看来无法同路,只能就此别过。”
陆涯点头,提醒:“我听得远,请认真说话,不要玩闹,会影响我。”
陈大姑娘心梗,真有这么难听吗?她明明是在认真说,不是在玩闹!
但没等答复,陆涯就飞走了。自从知道是苟老头的血亲,他就只是单纯提醒而已。即使她们真的用方言唱歌,他,也不能怎么样。
特意避开她们所在的区域,飞过很远的距离,陆涯才藏进树冠中,闭上眼睛,将内力倾注于双耳,全神贯注的听。
虎步轻轻,熊鼾悄悄,狼群汲水,野猪拱泥……陆涯骤然睁眼,取出铅笔白纸,以方木算袋为桌,寥寥几笔勾勒一幅地形图,在上面标记猛兽的领地与数量。
然后收拾东西,向山腹前行。其实陆涯把外围转过一圈,就算完成任务。但他很好奇,每年被冬狩驱赶进山腹的动物们,是否已经建立了某种秩序。
只当不会再有交集的陈家姐妹,此时正在包扎上药。并非打猎受了伤,实在是陈大姑娘紧张之下,掐得有点狠,让四妹的手腕破皮出血,青紫高肿。
陈四娘愤愤:“什么礼貌大度,明明虚伪至极!他能闻不到血腥味?就是想看我挨罚!”
陈大姑娘把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这算什么罚,换个小气的来,我们都得死在那儿。”
陈四娘冷哼:“真当国法是死的?”
陈大姑娘冷笑:“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修炼内力者,只受皇室宗法管教,也只有皇室的实力,能够抓捕审判!国法倒是想管,官府抓得住哪个?”
至于严格奉行国法的皇室,为何会特殊对待修炼内力者,恐怕只有历代皇帝才知道。
陈四娘气弱:“那不是内力强者太少了嘛,绝大多数人一生也遇不上一次,关注不起来。”
陈大姑娘气笑了:“你啊,样样通,样样松。”
陈四娘撇嘴:“我这还叫松?”总分碾压你们!
虽然猎人可以持有任意武器,但胡老二只正经学过刀和锏,适合护镖。后来融入猎人圈,已经习惯近战的他又跟其他猎人学了钩,对中大型猎物的脖子一钩一个准。
陈四娘想象的十八般武器随便玩是不可能了,只能在外围射射野鸡,钩钩兔子,再刀几条蛇。拿着锏想给野猪捅个洞,也要碰得到才行,唉声叹气顺手砸死一群毛毛虫。
陈四娘憋屈:“不进深山,还不如在山下空练把式呢。”
陈大姑娘数数猎物,够几人吃了,便说:“摘一篓菌子野菜就下山。”
陈四娘傻眼:“我是说要进深山!”
“不可能。”陈大姑娘拒绝,“年年冬狩,长脑子的动物都训出来了,就我们三个,进去送菜吗?”
野兽冬天找不到吃的,就会下山侵害村庄农田,所以才有了冬狩,提前消减野兽数量。有些野兽知道人类不会带走所有猎物,一到时间就躲得极深,等人类走后再出来坐享其成。但有些野兽格外记仇,一到时间就聚集,见人则杀。胡老二也是了解这片山哪里危险哪里安全,才敢在即将冬狩的时候接受雇佣。
抗议无效,陈四娘无精打采。陈月把芦苇根丢上岸,杵着锄头抻抻腰,一眼就看见她包扎着手腕还愁眉苦脸。
陈月:“四姐,你怎么受伤了?”
闻言陈六娘直起腰来看:“莫不是进了深山?快去医馆!”
陈四娘觉得丢脸:“小伤而已作何咋咋呼呼的,今天是我倒霉,碰见了个臭屁……”
话没说完就被长姐敲头,陈四娘瞪眼:“少侠行了吧?少侠!哼!”
陈月懂了,这是嘴巴得罪人,被长姐教训的。话说长姐真的不打算剪掉长甲吗?总这么掐,四姐迟早要留疤。
陈大姑娘问:“七郎呢?”
陈六娘:“又冷又无聊,就去棚子里烤火吃东西了。”
两个懒姐姐才不想当他的点读机。
陈大姑娘:“这渠都清了一半,先放放,吃过午饭再来。”
陈六娘:“好。”
陈月也高兴应“好”,从未挖过这么黏的淤泥,真是受够了:“长姐,山上的土如何?”
或许可以去挖腐殖土肥田,这二百亩可是陈县令的重要收入。
陈四娘:“这一坡土壤都不错,没道理山脚这么黏啊?”
陈大姑娘:“好了,洗洗干净去烤火,不冷吗?”
被打断后,嘴快的陈四娘才意识到,旁边沉默寡言的胡老二,他父亲就是这片田地的管事。没人再聊这个话题,胡老二也仿如不觉农田黏土是个问题。
忽然一支十人的骑兵队朝码头奔腾而来,只见胡管事站在前面,跟他们说着什么,姿态并不紧张。
“此处怎的会有骑兵队?是哪个驻军的人?”陈四娘边说边加快脚步。
胡老二猜测:“应是京畿大营的骑兵,为冬狩之事而来。”
这边正如此猜着,那边胡管事看到儿子,手一指,骑兵就扭头来看。陈大姑娘拦了四妹一下,走到前头。
陈大姑娘无功名,屈膝一礼:“我乃陈县令长女,见过各位铁衣郎,不知到职田有何贵干?”
骑兵队长很客气,拱手道:“陈大姑娘有礼。我姓罗,东宫九率小队长,前来寻找我们统领。”
太子未立,东宫率卫怎会出京?统领……莫非,太子之位将要落定?没听外祖父传信啊……
陈大姑娘面色不变:“如此,我就不打扰罗队长公干了,请。”
罗队长正要告辞,身后骑兵突然出声:“报!好像是统领下山!”
罗队长立即绕过遮挡视线的陈大姑娘,朝山脚看去,果然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嗖嗖嗖的飞快靠近。确定是统领没错,全世界都难再找出一个能飞的十四岁小孩。
罗队长殷勤迎接:“统领!”
按理说这个距离两边很难听清话语,可偏偏一道熟悉的公鸭嗓近在耳旁:“别过来,白费劲。”
是那个,内力外放的臭屁小孩,疑似未来的太子,陈四娘身体晃了晃。完了,怪不得他当时不生气。
皇室从不轻易发火,只是可用人才太多,万一无限期冷落了你,也是常情。
陈月一抬手就扶住四姐,眼神惊疑不定:姐,别告诉我,你得罪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