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安排的阵仗超乎预料,年轻一辈,几乎都来到大门处迎接。蔡三娘与四郎并列居前,面带笑容,其余五个小的跟随其后,交头接耳。
车帏后面,陈四娘皱眉:“搞什么名堂?害我们差点儿变成失礼。”
原本姐妹三个打算骑单车来的,同学聚会自然是随意些。由于临时加了陆涯这个计划外的人物,怕主人家不高兴,特意添了重礼做补偿,用单车载着显不出诚意,就坐了马车。来时怨怪麻烦,这会儿,只庆幸没丢脸。
碧梢青梢一左一右走在车厢旁,等绕过影壁,马车停稳,便打开门,准备扶小主们下车。离开车厢前,陈月扯了扯裙摆,真是好久没如此装模作样,都担心会踩到。
双手在两个侍女的胳膊上一撑,陈月看似翩然飘落,雅韵悠然,实则衣裙包裹下的肌肉全力以赴。武功没学好,就跟那戏台上吊两根钢丝的飞仙一样,真不如自个儿跳下来省劲。
没办法,优雅哪能不累的。
陆涯骑的马,比陈家的马还高一头,居高临下,看着之前自由鲜活的姑娘,一个个变成模子里印出来的贵女风范,无趣的扯了扯嘴角。唉!可惜许诺了当个摆件,不能逗,只能默默下马。
蔡三娘相迎:“五妹妹可算来了。”
陈月腼腆一笑:“劳三姐姐久等。”
蔡三娘:“怪我早早来盼着,你就该多来几次,我便不会如此心急了。”
蔡四郎温声道:“三姐,先请客人进门。”
“对对对!”蔡三娘挽上陈月的手就走,“落雪应衬寒梅,我家几株腊梅开得早,今儿就在梅园里玩。我谢家表姐咏梅争起来了,正等着你来评一评呢。”
“可我不善诗词,万万当不得。蔡三姐姐,我四姐才是长于此道呢。”
陈月被迫出头接茬,忍不住瞅四姐的神色,被她回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若非担心五妹在蔡家势单力孤,陈四娘才不愿来呢。蔡家人一个个看似热情,实则无礼。这种无礼,是世家超脱规矩之上、漠视目标之外的姿态。跟他们比起来,陈四娘自认是民主派。
当然,身为苟氏亲外孙,她不得不民主派。
到了梅园,蔡三娘做中人,两边介绍。因着陆五郎这个表兄在,蔡家放弃原本打算,临时男女分桌。
好在吊着陈月来此的谢家姐妹,终于是见到了。一个穿得应景,红梅映雪的是长房的二姑娘。一个穿得眼熟,霞染层林的是二房的六姑娘。
这霞染层林,陈四娘用在练功服上,搭配妆容生机勃勃,可一旦花了妆,就很考验颜值。而谢六娘用在常服上,却能大气旷远,不显花哨。
陈四娘好奇:“谢六姐姐,此花色过分艳丽,难以搭配,可你这身实在高明,敢问谁的巧思,是否方便聘请?”
谢六娘讶异一瞬,便以手绢掩笑,眼里俱是羞涩:“恐叫陈四妹妹失望了,不过是我灵光偶现,当不得高明。”
陈四娘不仅不失望,反而更期待:“哎,可叫我捡着宝了!”
陈六娘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四姐,你是捡着宝了,安知于宝其烦耶?”
什么宝?烦什么?谢六娘眼神茫然,求助的望向姐姐。
谢二娘安抚般拍了拍妹妹的手:“陈四妹妹是想交流衣裳呢,你算遇见同道中人了。”
刚被六妹打击的陈四娘精神一振:“正是此意!谢六姐姐,你这一身的巧思,可愿同我说说?对了,我画有一本搭配心得,还望姐姐点评。”
如此,谁也不占谁便宜。
谢六娘抿了抿唇,望向姐姐的目光里暗含期待。
谢二娘又拍拍她:“便在旁边另开一桌吧,莫离远了。”
“嗯。”谢六娘点头,转而回应陈四娘,“陈四妹妹,我们便去隔壁桌聊吧,莫离远了。”
这操作让陈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假老实遇见真白甜,六耳猕猴遇见照妖镜,棘手!
陈四娘:“那好,我这就叫侍女回府取画册。”
谢六娘:“单我这身就复杂无比,有得聊呢,不必取了,下回到你家再看便是。”
“咳咳!”谢二娘插话,“六妹若想看,便该以你的名义,将陈四妹妹邀上门来,好好招待才是。”
谢六娘一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满脸懊恼:“是该如此,陈四妹妹,原谅我冒失。”
陈四娘:“岂是冒失,正合我意。待我下个休沐,定给你递帖子。”
谢二娘:“既如此,那我现在就替六妹下帖子,请陈四妹妹下个休沐来做客。”
看来谢二娘知道些什么,才如此不放心蔡家,也不放心上陈家门。陈月暗戳戳摸到四姐的袖子,拽了两下。
还想继续邀请的陈四娘察觉到,话出口,一改初衷:“谢二姐姐盛情难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二娘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执笔蘸墨:“我谢家在城南有处别院,比不得县府街,却是淇水风貌,尚有一二可赏。如若不弃,便于此处再聚?”
说到底谢家姑娘在蔡家属于寄居,多有不便,陈四娘当然同意。可蔡三娘却急了,正巴不得陈月多来家里呢,跑去谢家别院,那和没邀到人有何区别。
随着谢蔡两个姑娘的话语推拉,陈四娘渐渐明悟,与五妹六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谢六娘枯坐一会儿,发现姐姐仍没能摆脱蔡三表妹的纠缠,不想再听。
“陈四妹妹,来,我们到隔壁桌去。”
“好啊。”
谢二娘抽空看一眼六妹,放了心,才继续和蔡三娘扯皮。莫说是请客非到谢家别院去,要不是顾念亲戚关系,辈分低不好脱身,她当场就带妹妹搬出去。
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引诱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什么人家啊这是!谢家百年清名,绝不能沾上这种事。
“陆五郎,可是不合胃口?”蔡四郎发现他心不在焉。
既不好好交流,又不好好进食,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女桌那边戏唱的精彩,陆五郎懒得搭理他:“唔。”
蔡五郎撇嘴:“猪八戒吃人参果那一页,插图便如此幕吧。”
陆五郎成功被转移注意:“杯水芥为舟,寸石蚁做山。”
蔡五郎冷笑:“下车不用脚凳,珍馐不解其味,咏梅不置一词,却道杯水寸石。”
蔡四郎皱眉:“五弟,县学女郎深受武夫子栽培,岂能依赖脚凳。”
“所以世风日下,礼之不存。静女其姝,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今见乔木之家矣。”
说完这段话,蔡五郎小小的一个娃,仿佛老了几百岁。蔡四郎看着他,心底一片寒凉,倏尔灿笑,眼中有认命般的释怀。
“家弟课业不好,陆五郎见谅。”
陆涯意味深长:“除非谋逆叛国,早已不兴连坐。我不怪你,也不谅他。”
“嗤!”蔡五郎不屑一顾。
与谢二娘的推拉有了结果,蔡三娘理不直,不出意料的落败,才发现竟冷落了目标。
“哎呀,叫五妹妹等烦了吧,是我不对。”
陈月动容:“谢二姐姐自立自强,不愿府上多辛劳。蔡三姐姐热情好客,积极挽留。你们真是互相关爱,情深意切的表姐妹,我感动还来不及。”
谢二娘的目光多了分审视,但相处日久的蔡三娘却自认了解,对她深信不疑。
“这些都是才写的咏梅诗,五妹妹瞧一瞧。”蔡三娘看男桌已经不动筷,高声道,“陆五郎应是已看过了,不如一道点评点评?”
陆涯懒洋洋的坐着:“不擅诗词,不献丑了。”
蔡五郎呵呵两声,被蔡四郎打断施法。
蔡四郎:“陆五郎无意,我们也早已评过,便不去凑热闹了。”
陈月:四姐,救命!
然而四姐与谢六娘相谈甚欢,看都没看这边,陈月只好朝六妹眨眼睛。
陈六娘暗叹:就不能让我多闲一会儿。
好在热卖画手能力不俗,头头是道聊了起来。陈月迫于蔡三娘的热情,逼出两句笨诗,顶着通红的脸,要离开暖厅,去冒雪赏梅。
原本蔡三娘不同意,但看见四弟站了起来,就说:“五妹妹想去,便叫我四弟护上一程,挡些风雪,否则我定不敢放你去的。”
谢二娘实在看不过眼:“人家有表兄,何须外人护。”
陆涯:?
陆涯:“不巧,我不胜酒力,怕摔进雪里头。”
谢二娘:。
蔡三娘忙道:“四弟,还不快去拿伞。”
陈月:“不劳蔡四兄,我随意转转,寻些诗兴也就回来了。”
谢二娘正想说自己陪她去,结果被蔡三娘狠狠的捏住手腕。算了,人家表兄亲姐都不管,自己逞什么英雄。
陈月自是拗不过蔡家姐弟的,实则也并未真心反对。一把大伞将她罩得严严实实,蔡四郎贴心又周到,挡在上风口。
总是萦绕鼻尖的香气,叫陈月误以为满树腊梅开。等站到了树下,淡黄色花朵零星挂在枝头,数都数得清。
陈月:“蔡四兄,早上挨的那两脚,现在可还疼?”
蔡四郎眼睫轻颤:“无事。”
“无事,便是还疼,我也常这么回姐妹的话。”陈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瓷瓶,“蔡四兄,要好好爱护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