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她们不知道从那个坑掉下来后掉到了哪里，周围一片纯白，辨不清方向，只有对方是眼里唯一的色彩。

    “小伊，”鹿鸣呦幽幽开口道，“我们，应该还活着吧……”

    “……也许？”

    不是说行雾者不会迷失在雾里吗？鹿鸣呦有些迷茫。

    可是，如果还在刚才那栋楼里，她怎么什么也没有听到。明明她刚刚一直能听到穿越者们和系统的对话的，怎么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伊千眠也面色复杂。

    她悄悄使用异能去感知四周的环境，可这里仿佛没有边界，逝去的风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所以，她们掉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鹿鸣呦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好耶，还能用——差点忘记了。”

    伊千眠：……手机？！话说回来，好久没见到我的手机了。

    “可是雾里哪来的信号……”

    紧接着伊千眠就看到鹿鸣呦按亮了屏幕——信号满格，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伊千眠：……

    鹿鸣呦打开定位，开启导航，只是她们的坐标怎么也没有更新在地图上。

    她们等了好一会儿，鹿鸣呦一直在耐心刷新软件，伊千眠瞟了一眼时间——

    13：27。

    “啊，难怪。”伊千眠忍不住感叹。

    “嗯？有什么新发现？”鹿鸣呦喜出望外地问她。

    “啊？不是，”伊千眠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都中午了，难怪我有些饿了。”

    “……”鹿鸣呦的嘴角垮下来，她看了看时间，沉默了一瞬，选择加入伊千眠，“我也是，好饿啊。”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对视一眼又笑出来。

    “我们出来的时候应该带点吃的在身上。”

    “有信号的话应该可以打电话吧，你有基地的电话吗？打回去试试。”伊千眠建议道。

    鹿鸣呦点点头，找到路江的电话。她刚修好古城路的无线电设备，路江也知道，按理说这个电话是能够打通的。

    可是拨出去的通话界面毫无反应，甚至频幕上的通话一直是“正在呼叫——”

    她们盯着手机，可是过了好久，仍然显示的是“正在呼叫——”

    “小鹿啊，”伊千眠忽然开口，语调有些奇怪，“你的手机……应该没坏吧。”

    “怎么可能！”鹿鸣呦反驳她，“出门前我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况且这是我刚买不久的新手机，保养得可好咧！”

    “可是……”伊千眠有些欲言又止，盯着鹿鸣呦手机左上角的时间，“为什么，现在还是……”

    “13：27？”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恶寒席卷而上。

    “刚刚你看的时候是几点？”鹿鸣呦凝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13：27。”伊千眠说。

    她没记错，就是这个时间。那她们耽搁了那么久，怎么还是13：27？

    这不对吧！

    “我们……在做梦？”

    “也不一定，”鹿鸣呦故作深沉地压低声音，用指尖拖着下巴深思道，“也可能刚刚我们从那个坑掉下来的时候摔死了——因为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我们一点也不痛，然后现在是我们临死前的弥留之际……”

    鹿鸣呦说着自己也差点信了，一边肯定地点头，一边长叹一口气：“难怪我们的坐标刷新不出来，原来……”

    “这还不如做梦呢——”伊千眠没好气地打断她，笑道。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嘛，会有办法的，”鹿鸣呦收起手机，“小伊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我们真的陷入了停滞的时间，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等雾散去需要时间——”伊千眠想了想，说道，“向前走走看吗？”

    遇到“雾”的准则之一——【请停留在原地，不得随意行走。】

    【不要试图深入迷雾，不要试图寻回迷失于其中的人，不要试图窥伺迷雾掩藏的真相。】

    她们心知肚明，这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再坏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

    “正有此意，”鹿鸣呦仍是元气满满的样子，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主动拉起伊千眠，“走吧小伊，虽然不知道哪里是‘前’，但总比停在这里什么也不干的好。”

    她再次拿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是【13：27】。

    “我数过了，60秒，但现在还是27分。我能感觉到手机确实没问题，是这个地方不对劲。”鹿鸣呦扫视着周围无尽的纯白，伊千眠随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

    什么也没有。

    眼前依旧是苍茫的白雾，无边无际。无论看向什么方向，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走吧。”

    她们默契地牢牢抓紧对方的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深入这未知的前路中。

    白色的迷雾愈发粘稠，悄无声息缠上两人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前行的道路仍是遥远而漫长。她们从一开始的谈笑风生，到之后的喘不过气……

    白雾吞噬着她们的感知，在这场漫无目的地跋涉中，她们没有一个支撑着她们走下去的锚点。一切仿佛被抹去，从脚上的知觉，到相握的指尖，最后连思绪也有些模糊。

    要……到哪里去呢？

    渐渐失去了饥饿，失去了疲惫，最后，差点连自我存在的意义也失去了。

    她们仿佛要同这方天地一起褪去颜色。

    “……小伊，我们……”鹿鸣呦走得有些困，无意识地出声让她猛地回神，惊醒过来。

    “嗯。”伊千眠偏头看她，声音也带着一丝倦意。很快又察觉到同伴的疲倦，她强打起精神，用力回握住牵着鹿鸣呦的那只手，传达着自己的存在与力量。

    “怎么了？”伊千眠温声问道。

    鹿鸣呦的发丝已经耷拉下来，她摘掉沈庆熙先前给的口罩，猛地深吸了几口气：“呼——好闷好闷。这雾应该没有毒吧？”

    “我们戴的是口罩，不是防毒面罩，”伊千眠这才想起一直戴着口罩，她也取下，试图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些，“要休息一下吗？”

    “我都行，”鹿鸣呦陷入沉思，“累死和毒死，哪种死法比较体面些呢。”

    “……就没有活着的选项吗，”伊千眠无奈叹口气，垂眸注视着她们前进的脚步，忽地冒出了一个想法，“你看，我们像不像那种开放大世界的游戏里被卡在游戏边缘的npc——我们自以为的前进其实一直是在原地踏步。”

    “那我们这是穿模了？这个bug怎么修好一点，我们自尽，然后刷新地图传送回任务点？”

    “别，谁知道能不能读档呢。”

    “我也有一个想法！不是有一种说法嘛，死亡的终点是遗忘，”鹿鸣呦歪头，“你看，我们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

    “死亡的终点……我们应该还活着吧。”

    不知怎的，鹿鸣呦的话让她脑中闪过关于灵溪教她的知识。她眸光一动，看向鹿鸣呦，“小鹿，应该知道行雾者吧。”

    “嗯，听过。听说是拥有异能的觉醒者，光是江南区就有好几个呢。”

    “我还听过另一个说法——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是被位面寄予希望的孩子，他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在雾中迷失，因此被称为行雾者，”伊千眠分析道，“所以，我们也许没那么快被世界遗忘吧。”

    鹿鸣呦觉得这条关于行雾者的描述好像在哪里听过，还没有来得及回想起来，又注意到了伊千眠话里的另一个重点。

    我们。

    鹿鸣呦会心一笑：“欸，果然瞒不住小伊呢。是今天在天台的时候发现的吗？还是更早？”

    “在你试图将异能用在我身上的时候。”伊千眠轻柔松开她的手，既然大家都挑明了是行雾者，那也没有什么害怕对方迷失的必要了。

    “我那是担心你被他们发现嘛，”担心伊千眠误会，鹿鸣呦解释道，“我的确是行雾者，异能大概是与电磁波之类的东西进行共鸣，达到同频后可以进行调试。你也看到了，我能够修缮无线电设备，其实不是学过什么原理，而是借助我的异能。”

    给了伊千眠一些反应的时间，她继续道：“我当时使用的是【电磁波屏蔽】，这样只要他们没有直接接触我们，就不一定会监测到我们的存在了——尤其是不应该出现在古城路任务中的你。”

    她鼓起勇气，决定坦诚以待伊千眠。

    意料之外的，伊千眠坦然接受着一切。她平静地开口：“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小伊很特别，”鹿鸣呦声音很轻，“和他们不一样——”

    和“他们”不一样，和拥有系统的穿越者不一样。尽管她和他们都在或多或少改变着【原著】。

    但她从头至尾从内而外，彻彻底底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

    “嗯，他们——被系统寄宿的穿越者、以及利用穿越者推进【主线】的系统。”

    “和我说这些，真的没关系吗，你不用勉强的。”

    “没关系，”鹿鸣呦摇头，“我并不是穿越者。我从小就在这个世界长大，也没有被什么系统找上门来。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觉醒异能之后我似乎能感应到系统与宿主的对话。所以你放心，我和系统无关，告诉你这些不会有什么惩罚的，也不勉强。”

    伊千眠没有说话，沉默看着鹿鸣呦，一边消化着这些信息。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鹿鸣呦，可鹿鸣呦的眼神那么澄澈，没有一丝杂念的看着她，反而是她有些愧疚。

    “对不起，”伊千眠斟酌着用词，尽量不伤害到鹿鸣呦，“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相信你说的一切。”

    “你愿意听我说，我已经很高兴了，”鹿鸣呦笑了笑，目光移向远方，“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生活了这么久的世界居然是一本小说。但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就算是一本小说也没关系，我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被安排好的不过是那些出场角色的命运，况且，这桎梏并非不能打破——出现在我眼前的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起来，我像是小说里的出场人物……那你，也曾见过我的过去与未来？”

    “我希望原著只是原著，小伊，”鹿鸣呦说，“我陆陆续续的，从他们那里听来了你的故事……虽然篇幅不多，但我很喜欢你的故事。就算这样，我也不希望你被困于既定的命途。所以我一直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一切。直到我看到，你没有走原著剧情，你也想做出改变——所以我也迈开了第一步，拉住了你，不想让你和李期年见面。”

    “李期年是穿越者，我们之前见过。”

    “你果然也知道了。我也偶然听到过她和她的系统对话，好像是什么反派自救系统？她的系统接的似乎都是【维护原著剧情】的任务，你们如果见面，很容易触发【支线任务】的。”

    “谢谢你，”伊千眠突然说，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嗓音温柔而坚定，“谢谢你帮了我，也谢谢你喜欢我的故事。但很抱歉，这个故事我可能要推翻了。我不会相信什么命定的未来，前路浩渺，我只会相信我自己，我的未来只能由我亲手开拓。”

    她没办法改变充满遗憾的过去，却仍行走于当下，仍能展望一个她所期许的未来。

    “小鹿呢？我们……算是朋友吧，我也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故事。”

    “当然是朋友！”鹿鸣呦很高兴，她噙着笑意下意识想开口，却一时不知道从何道起，“……我的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和这片天地一样吧，什么也没有。”她的速度缓了下来，伊千眠察觉到她的迟疑，停下脚步。

    可能每个人都有没办法开口的过去吧。伊千眠想，是她唐突了。

    她将一只手伸到鹿鸣呦的眼前：“你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风在她的指尖飞速旋转，最后凝为一只蝴蝶。它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飞到鹿鸣呦的面前，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

    “——好可爱！”

    鹿鸣呦小心捧起那只散发着星芒的蝴蝶，眼眸也亮起来。

    “你将来也会有你的故事——属于你鹿鸣呦的、独一无二的故事。”

    卷起的风掀开迷雾的一角，鹿鸣呦在这电光火石间猛地感知到了什么。

    “怎么了？”伊千眠注意到她的表情，问道。

    “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鹿鸣呦重新调整好状态，尝试去捕捉那一丝微弱的不和谐音，她对伊千眠说，“小伊，可以拜托你继续使用异能，尽力驱散我们身边的雾吗？”

    “好。”伊千眠知道她可能发现了什么。她抬手聚力，顷刻之间剧烈的风暴席卷过这方天地，雾气疯狂翻涌着，搅得两人发丝凌乱，衣角也噼啪作响，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

    果然，还是不行吗。

    伊千眠叹了口气。

    眼前依旧是一片纯白，风暴中心的鹿鸣呦忽然睁开眼，一把拉起伊千眠，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找到了！小伊——别停！”

    她快要找到了……

    是什么?出口吗？还是下一个深渊？

    伊千眠跟着她跑，异能的释放也不敢懈怠。冥冥之中，她总感觉对于风的掌控更加自如了些。

    “在下面——如果能破坏这里的地面……”

    “那好办。”

    鹿鸣呦还在想身上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下一瞬一把巨大【风刃】自高空砸下来，直接捅穿了地面。

    鹿鸣呦：不愧是小伊！

    脚下的地面迅速龟裂，她们乘风而下，最后在另一个世界里缓缓落地。

    “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路。”

    “谁能想到呢，这可是【真?路在脚下】。”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体力，她们开始打量这个世界——一个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伊千眠欲言又止：“这路，对吧？”

    鹿鸣呦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感觉自己也两眼一黑：“……刚刚是纯白的世界，现在又来了一个纯黑的。嘶，难道这里是刚才那个世界的夜间模式？”

    她还想说些什么，转向伊千眠，目光却一顿，越过伊千眠看向她身后。

    按下心底的震惊，她颤声开口：“小伊，你……身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