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娟是个失败品，但是她自己不知道。
七个月大的时候，她觉得看不太清了，后来就看不见了。
没人带她看病，她也不知道有问题，反正笼子里有水和粮，虽然脏乱差点，好歹饿不死。
饿不死，也胖不到哪里去。
一岁半的时候，春娟四斤半，瘦的骨头都能摸出来，毛是干草样的。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据说猫要是没了视力，如果生活环境不发生改变，也没啥大影响，春娟就是这样。
——
旁边笼子里住了个缅因猫，春娟记得以前看见过它，巨大的一只，长毛，长得很凶，春娟有点怕它，但实际上那会缅因猫都还没成年。
那会，春娟眼睛刚开始出现模糊，看不清的情况。
同一个笼子住的是它自己的好朋友，叫小花，好像是个金渐层。
主人很喜欢小花，因为小花总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春娟一听就知道，主人在隔着笼子给小花挠痒痒。
春娟就没有这待遇，有时候耳朵痒痒了，就自己挠挠。
——
少数的时候，笼子门会打开，春娟脑袋往前一探，摸索着迈出去。
地下室的环境春娟很熟悉，它短暂的一岁半的猫生都是在这里度过，但是她记得以前这里有好多好多，成排成排的笼子，里面关着各种各样的猫，黑的白的花的，长毛的短毛的，有毛的没毛的。
还会有陌生的气味靠近，两脚兽温热的手掌会从自己后背上摸过去。
春娟被摸习惯了，懒得理，有时候被摸烦了也会一爪子挠过去。
不重，顶多留下几道白印子，一般不见血，但是也能叫两脚兽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更何况她不喜欢血的味道。
那会她四个月大，正是调皮捣蛋爱玩的时候，追着逗猫棒起劲地奔跑。
可是没人带走她。
因为丑吗？
在猫的审美里，纯白色是最丑的。
春娟是纯白色的银渐层，掉毛，满天飞。
——
地下室还是那个地下室，但是那些陌生的气味却没有了。
猫舍倒闭了，猫都被处理掉了。
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
卖也卖不出去，送也送不出去，就只能挂网上试着找领养，找的着更好，找不着……就扔了。
——
春娟绕着墙走，不亲人，就连主人也不怎么靠近。
空气里飘着陌生的味道，一种是原来熟悉的，主人的，另外两种，是两脚兽的。
两只两脚兽。
春娟不在乎他们干什么来，猫舍倒闭以后，她就只能被圈在笼子里，一圈就圈好久，很少能下地活动，她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看不见路，就不太敢跑。
怕摔。
“那我们准备带走它了。”
春娟被塞进了猫包。
——
据说，小动物外面玩耍的时候，空气里的味道对它们来说，就像人类刷抖音一样。
但是抖音刷时间长了也会头晕。
春娟也头晕，她晕车了。
电动车。
收养她的家庭没有四个轱辘的车，只有两个轱辘的，一拧就跑。
不过春娟看不着。
她在猫包里晃啊晃，空气里都是杂乱的味道，耳边也都是嘈杂的噪音。
她没忍住，一恶心，吐了，还有没消化的猫粮。
本来就瘦，一岁半，四斤肉，骨头都突着，现在又吐了。
——
春娟头晕脑胀地走出猫包，新环境，新味道，她小心地用胡须试探，去熟悉布局，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吨吨吨喝了半碗牛奶，吃了一根火腿肠，隔天就拉稀了。
新的两脚兽不知道，猫不能喝牛奶。
拉了一礼拜，屁.股红肿的，不能碰，一碰就疼。
春娟小心翼翼地舔着自己，疼也得舔，要做干净的猫。
后来牛奶换成了水，又吃了药，春娟觉得好多了。
舒服了呢。
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窝在地毯上，一边踩奶一边想。
——
春娟是视网膜色素变性。
先天的，治不了。
听大夫的建议，两脚兽买了滴眼液，毕竟春娟眼睛分泌物还是很多。
等眼睛好了，毛又不行了。
春娟底子很差，营养没跟上，又得了猫癣，掉了一大块毛，她痒得不行。
春娟被剃了毛，戴上了伊丽莎白圈，这个圈被两脚兽剪过，长度刚好能露出胡须，又不会让她抓到自己。
猫癣快好点的时候，她开始打喷嚏，流鼻涕，鼻涕眼睛糊着脓，是猫鼻支。
好多药啊。
春娟蔫蔫的，每天都要被抓住一个小时吃药，抹药，剃毛，治疗猫鼻支和猫癣。
一直在生病。
在春娟的世界里，这样难受的日子过了好久，终于，脖子上那个讨人厌的圈被摘了下来。春娟好多啦。
后来啊，春娟过了一个月的快乐生活，体重也在一个月长了一斤多，身上终于有了些肉。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能试探着往床上蹦，床，真舒服，软软的，适合踩奶。
后来，耳朵痒。
挠！
这次没了脖圈，趁两脚兽不注意，快挠，好像挠出血了，不重要。
春娟耳朵里开始有清亮的黏糊糊的液体，两脚兽太粗心了，没发现……
球菌，杆菌，真菌都是阳性。
“都怪我，要是不给她摘脖圈就好了。”
——
继续吃药。
可是这次，不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病情太重。
春娟很难受，蔫蔫地趴在地毯上，无精打采，皮包骨头，身上一股臭味。
一个星期，碗里的猫粮一点都没吃。她只喝了几口水，喝完水就站不住了，只能窝在猫砂盆旁边。
新煮出的鸡腿肉，春娟曾尝试性地吃了两口，却都吐了。
春娟很痛苦。
我喉咙里已经紧绷绷的啦。
我什么都吃不下啦。
那个喂药器，能不能不给我用啦。
我的肚子，热乎乎的，不舒服。
……
“需要送到重症，鼓室积脓，建议手术切开，费用至少两万。”
一阵沉默后。
“大夫，我想给她安乐。”
——
春娟迷迷糊糊的。
身上也轻了，脑子也轻了，眼皮却沉了。
用一个月才长出来的一斤肉，一个星期，都掉光了。
春娟困了。
她趴在一次性护理垫上，闭着眼睛。
听不懂两脚兽在说什么呢。
这个地方她不熟悉，有令猫害怕的味道。
她想回去，想趴回地毯上，想继续玩猫抓板。
但是她没有力气了。
有人过来抱住她，有一个锋利的东西扎进了身体里。
疼疼疼！
春娟使劲挣扎起来。
哎？
突然好困……
这一睡，春娟再也没起来。
——
春娟能看到听到并理解他们的话了。
春娟能看到两脚兽接过自己身体的时候，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们眼睛里掉出来了。
“我觉得我像个坏人。”
春娟轻轻地嗅了嗅自己的身体。
“我刚才接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热的。”
“但是它感染太重了，而且……两万，都够有医保的人做一个大手术了。”
春娟用爪子扒拉自己，碰不到。
“我后悔接她回来了。”
“我们对她一点也不好。”
春娟在自己的身体前面待了一会，喵呜叫了一声，眼看着她的身体被土埋上。
“我们要过来看她。”
后腿一蹬，春娟远远地跑开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