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颜生坐在窗边,拿着半封信对着月光。
这封信有些奇怪,内容太直白了。
按理说,这样的信不说用暗语写,起码,也要安排个妥善的人送信。
之前碰见的那人,虽然没有看出身份,可他一股脑要混进运输的马车,目的太过明显。
一个送密信的人,却不走官道,莫非这信不是给萧梁的?
想到这里,颜生有些凉意。
她将信打开放在烛火下一寸寸查看,直到看到落尾花押。
那花押上虽然签着梁荣的名,可那笔锋,颜生再熟悉不过了。
羽林军昨日低调进城,刻意避开了侯莫陈景住的驿站,也没有住梁荣安排的院子,反而选了城南集市边的客栈。
他们这时候出现在它离城,应当还是来给梁荣施压的,毕竟他是现在三镇里最不稳定的角色。
如此一来,这些不合理便都说的通了。
颜生琢磨半晌,拿来纸笔,照着那半封信的笔迹,写了另外一封信。
次日一早,颜生刚打开门,就被溪禾堵在门口。
“师父......”
颜生皱着眉头瑟缩在门边,“别这么喊,我可没收你做徒弟、”
溪禾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那膝盖磕的声音震得颜生心头一颤。
“我不管,你说了拿到武器就做我师父。”
颜生往门外挤,被她一把抱住大腿,委实走不动。
她叹了口气,扶起溪禾,拉着她坐在廊边,准备同她说道说道。
“我不会收你做徒弟,”溪禾着急想要开口,被颜生制止,“其一,我们颜家堪舆术不外传,我答应过师父。”
溪禾撅了嘴,“我可以不学堪舆术,我想学带兵打仗。”
颜生正了神色,“其二,一个将军,是要靠自己搏杀出一条血路,打仗冲在最前面,殿后走在最后面。”
溪禾扭过身子小声反驳,“可也有将军是运筹帷幄的。”
颜生点点头,“打仗是要运筹帷幄,却也要有拼杀的勇气和能力,不是空谈就能让士兵为你送命。况且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决胜千里之外,即便是侯莫陈景也难做到。”
溪禾不说话,只一味皱着眉头。
颜生继续道:“你让苏堂替你拿武器,却没想过若是我们都不在,苏堂被发现会怎么样。”
溪禾转眸盯着颜生,“会怎么样?”
“轻则当街打死,重则押入大牢,借由他攀扯上北镇.......”
溪禾垂头,“我们家就不能再出一个将军吗?”
颜生抚上她手背,“谁都想出人头地的,荣耀家族。你不擅长带兵打仗,可你擅长医术,何必执着于短处呢?”
余光瞥到院门外马车已经停好,颜生觉得已经说的差不多,再扯下去,这天都要黑了,“你好好想想罢。”
溪禾靠着廊柱发呆,应当是把刚才的话都听进去了。颜生甚是满意,拍了拍她肩膀以示鼓励,转头快步窜出院子,钻进了马车。
侯莫陈景瞧着马车上突然多出一人,愣了一瞬。
看清来人,这才放下戒备。
颜生催促庄肆赶紧走,得了侯莫陈景允许,这才架着马车往营地去。
侯莫陈景往车外瞄了一眼,“你这慌慌忙忙是在做什么?”
颜生重重叹口气,“你们家县主,一早就堵在我门口,不收徒就不走。”
溪禾的性子侯莫陈景很清楚,别看她外表柔弱,可里子却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绝不是随便框她两句,就能让她放弃的,以后颜生会慢慢体会的。
侯莫陈景淡淡一笑,没有多话。
颜生瞧他这笑意,分明带着两分嗤笑,觉得这人肯定是又憋了什么招。
生气归生气,颜生还是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了侯莫陈景。
“昨日拦下的信,将军瞧瞧。”
侯莫陈景接过信,颜生状似无意的紧盯着他。
短短一封信,侯莫陈景看了一路,面上瞧不出什么,颜生心里生出一丝忐忑。
侯莫陈景将信叠起,抬眸看着颜生,“你怎么看?”
颜生瞧着窗外,缓缓开口,“南镇萧梁三战告捷,梁荣有些坐不住了。按照他的老惯例,先送钱,博个好印象,免得以后打起来,萧梁下手没个轻重。”
侯莫陈景目光落在信上,“明日,梁荣要替羽林军接风。”
既然梁荣还要继续给羽林军送钱,便是不肯在现在同大司马撕破脸,侯莫陈景也乐意稳住眼前局势。
颜生伸手按在信上,“梁荣态度摇摆,可不是件好事。”她轻叩指尖,“不如我们帮他做个选择。”
侯莫陈景沉默不语,冷厉的目光打量着颜生。
马车停在营地外,庄肆探头道,“将军到了。”
侯莫陈景撩起外袍率先下了马车,颜生有些懊恼,刚才好像将话说得紧了,侯莫陈景怕是看出了端倪。
一只手伸到颜生面前,“鸿门宴要办得干净利落。”
颜生心下舒了口气,点点头应下,轻巧避开了侯莫陈景伸过的手,径直朝营地走去。
营地里,士兵们正在操练军阵。
打眼一看,整齐的方块阵,颜生瞧了却皱紧眉头。
“怎么了?”侯莫陈景侧身看向训练的士兵。
颜生站到他旁边,压低声音,“这样的军阵安排不妥。”
一旁指挥军阵的万山不乐意了,“军阵安排有什么不妥?姑娘不懂别张口乱说。”
颜生目光越过侯莫陈景,看见万山校尉抱着胳膊站到两人面前。
颜生不打算惯着他,“第一排冲阵的士兵,打的是气势。校尉却安排奴隶送死,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一击即溃。”
她斜睨了万山一眼,继续道:“第二排的士兵,打的是耐力,校尉安排了流民。第三排校尉安排的是府兵。摆明了一排排送死,谁愿意为冲阵卖力?”
万山冷哼了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兵贵在排布,若上来就将主力放在冲锋,折损了的话,后面的仗要怎么打?”
颜生丝毫不退让,“如此按照等级排列军阵,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叫前面的送死,谁会真去卖命?”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神,万山冲着她露出不可思议的大笑,“没人冲阵,就都得死,总有人要排在前面,姑娘如此慈悲,应当出门左转去庙里,而不是在军营里。”
周遭的目光很复杂,军阵中侧目的人纷纷收回目光。
一种不可言说的焦灼,掺杂着失望的麻木混合在空气中。
颜生走到万山面前,含笑用好奇的口吻问道,“校尉冲阵,可是第一个?”
他好像听到什么笑话,嗤笑着直视颜生,“当然,我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
颜生略点头,“那你为什么冲第一个?”
万山听她问的问题过于幼齿,不由得笑出声,转头看到侯莫陈景的冷脸,才敛了神色,“因为我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我理应冲在第一个。”
颜生撇撇嘴,扭头看向侯莫陈景,“将军,我问完了。”
万山一脸不明所以,侯莫陈景却脸色铁青,沉声对他道,“你不拿士兵的命当命,就没人拿你当将。”
此时万山像是受了莫大委屈,“我不服,我带兵多年,那胜仗数不胜数。将军凭什么听她的话就骂我。”
侯莫陈景背起手,朗声道,“这位女子,是黑骑营校尉颜生。”
远处传来一片骚动,都在低声议论,“什么女子这样厉害?居然能进得黑骑营来?”
“听说是靠堪舆术,得了将军青眼。”
“那也不会打仗啊,说不定都不会抡刀……”
万山得了他们启发,朝着颜生挑衅,“女子本就不该指手画脚,何况是军营。你张嘴就是道理,也不晓得是不是纸上谈兵,怕是刀都没摸过。”
颜生最烦别人没事找事,反手抽了腰间短刀,以雷霆之势擦过万山耳畔,穿过他枪杆上的红缨钉在递上。
万山这回更不服气了,脸上横肉抖动,说话的声音都凶煞了起来,“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比一番,这些小动作,都是小娘子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他斜眼往军阵看了一眼,军阵便传来整齐的“杀杀杀”声。
侯莫陈景侧脸看向颜生,她微笑朝他点头。
转身抬手制止了喊声,“既然不服就都拿点本事出来看看。”
庄肆得了眼色,穿过人群,走到军阵中。
“第一排每隔一人,往前一步。”
军阵第一排余一半,庄肆发给他们每人一块布,“所有人,用布遮眼。”
他又往后走到第二排,“左右两侧各余五人。”说罢也递给他们每人一块布,“所有人,用布遮眼。”
庄肆继续往后走,来到最后一排,“你们所有人原地不动,每人余三支箭。”
安排完,庄肆走到侯莫陈景面前回禀,“将军,军阵重新安排好了。”
侯莫陈景扫了一眼颜生和万山,“庄肆会站在阵后举红旗,谁先穿过军阵拿到红旗,谁就赢。”他轻描淡写补了一句,“没有其他规则了,听懂就去吧。”
侯莫陈景不愧是老狐狸,一句没有其他规则,就让万山眼睛亮得晃人眼。
颜生倒是无所谓,就怕下手没轻重,万一伤了这位校尉,也不好交待。
又要在军中第一次亮相里不落下风,真真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