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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争天幼子无辜

    “穹螭的冰霜磨不灭天通山上勇士的热情,我阿妈说,那无尽冰川葬下的都是北月的英雄,他们会带着我们抓住太阳,也会带领穹螭走入那暖阳之中。”

    ……

    来此地已经七八天,奕宣也是终于知道了北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太祖说过,中原曾经是穹螭的家,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后来穹螭触怒了天神,才被赶来这万里冰川之上,世世代代赎罪,祈求神明原谅。”

    说这话的人叫苏和,是穹螭纳颜的第十三个儿子,也是自己所见那日一闪而过的黑影。

    相处这几天下来,奕宣发现他似乎跟五哥的关系很密切。

    自前朝奕临称帝后,身为肃王的奕肃便以和谈为由远赴北月,像是着急跟这王权撇清关系,当时众人就觉得蹊跷。

    如今想来,应是为了他吧。

    或许是常年受冰川寒气浸染,苏和肤色白皙,高挺的眉骨下是一双明亮大眼,长发披肩的模样,让奕宣初见时险些误认其是女子。

    不过他倒是性子很温顺,没有印象里北月嗜斗的模样,待自己也好,这几天断断续续为自己讲下来,让自己也能知道了个大概。

    当年中原还不是王朝,各部聚居,穹螭为首。

    后来发生了战乱,多部联合,将穹螭还有其他弱部驱逐到北定一带,独占中原,建立王权,封为“日”。

    穹螭不甘,也结合被赶出的部族合成“月”,向“日”开战,势必要夺回疆土。

    这一僵持便是千年光阴。

    只是这千年间,中原物资充盈,愈发壮大,但“月”却连温饱都无法顾及,更别说扩充军力。

    穷途末路之时中原出现了一位王,誓要和平内外,“月”这边便以穹螭为首定了协议。

    但也是那和平日子,穹螭斗志低迷,“月”出了裂痕,分为阴月与晴月。

    晴为穹螭,阴为玄幽。

    穹螭守古,玄幽破天。

    螭跃九幽,天地共生。

    “跟日开战的是玄幽,只是穹螭身上有和平的协议,但穹螭不会阻止,因为也想回家,回到那暖阳之下,北月需要玄幽的勇士,需要那天通山上的号角。”苏和坐在床上裹着兽皮,蜷缩在奕肃怀中,话语间神情落寞。

    奕宣也是直勾勾看着二人,环臂坐在一旁问:“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们北月想彻底踏平中原吗?”

    “不是的。”苏和赶忙摇头解释,“我们只是想要和平,可是那协议是中原先撕毁的。”

    奕宣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是叶家人。”奕肃沉默良久,此时才开口,“若你知道叶家先祖做过什么,就不会觉得玄幽嗜斗。”

    苏和紧接着说:“太阳下孕育出来的金狮,他们嗜血成性,自出生来便像被神赋予了使命,对北月是无尽的屠杀,是北月的神罚。大昭初定,叶家镇北,暴行更是变本加厉,穹螭只想守住北定的疆土,可我的哥哥们,却都战死在金狮手下,再没能回家……”

    奕宣听见这个,投去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反驳道:“怎么可能?金狮是守护大昭的英雄,是忠义,是良臣,怎会是你口中那样?”

    “是真的,我亲眼见过。”奕肃接过二人话茬言,“若朝,金狮只有在太阳下是美好的,他们在夜里就是猛兽,不然你觉得父王跟奕临为何如此忌惮金狮,忌惮柳思生?而柳思生又凭什么为三朝重臣,一手遮天?”

    “可叶家残暴?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奕宣不屑言出,带着冷笑忽而抬头,眼底泛起寒光,“自金狮弑君我便知道,他们是拴不住的,可现在……我舅舅跟大哥应该是死了吧。”

    奕肃瞳孔骤缩:“你……你都知道?”

    奕宣抹了把脸,费力平复情绪:“我只是想起来了我是怎么晕过去的,我一路追着叶定山,看见了那染血的旗帜插在了尸堆之上,而那旗帜上插着我舅舅的头颅!现如今北月,是我的仇人!”

    “所以你们说这些,是想让我对北月手下留情吗?还是说你们想用我威胁柳思生?可现在的柳思生已经没有金狮了。”

    奕肃慌乱言:“不是柳思生,关键在你,若朝,现在只有你能还天下太平了。”

    “我?”奕宣闻言,自嘲一笑,“我现在是你们的阶下囚,就算我出去,你猜猜看我会报仇吗?这天下乱象又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让我去收拾?谁搅乱的谁负责!谁能争过谁?谁又屠尽谁?成王败寇,各凭本事!”

    奕肃急道:“可是大巫说神明选的人是你!”

    “行了,五哥,你给我的担子我背不动,我没有柳思生,我也没有金狮,我一无所有,现在的王叫奕知,而柳思生,能不能活是他的命,我也不愿再管。”奕宣说着起身,目光轻佻扫过面前二人,随后直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可得好好看着我,防着我逃出去,我要是逃出去,我就杀光北月人给叶家偿命!”

    苏和显然被这番话吓到,又往奕肃怀中贴了贴:“阿哈,他不愿意帮穹螭,也不愿意遵神意,救日月。”

    奕肃轻拍着他安慰:“放心,我这弟弟只是嘴上不饶人,相信神选的勇士,会带领日月重归和平。”

    狗屁神选的勇士。

    跟柳思生说的话一样,都是狗屁。

    要是世道真有神,老子就是佛陀!

    奕宣一脸郁闷坐在山崖边的冷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螭吻短刃的鎏金纹路,望向那入目千万里的雪山出神。

    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柳思生,我真是看不懂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别在那里坐着,很危险。”

    听见奕肃的声音,奕宣也懒得扭头,对着凛冽山风冷声开口:“刚刚我不都说明白了吗?你还追出来干什么?再问我的回答都一样。”

    “我不问,只是想来从小到大没好好同你说过话,今日倒是个机会。”奕肃见他如此,叹息一声,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

    他低眸扫过奕宣,一眼瞧见了他手里的短刃,轻笑一声,在怀中摸索起来。

    奕宣听见布料摩擦过的轻响,抬眸,正撞见他将怀中的狻猊短刃递到眼前。

    奕肃浅笑,放柔声音道:“当时看你那表情,原以为你会扔,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

    奕宣看见奕肃的狻猊,默默将螭吻塞进了怀里,别开脸,带着不爽言:“那你怎么不扔?你难不成跟柳思生有交集,留这东西是怀念吗?”

    眼见奕宣这一眼就能被看透的心思,奕肃也是会投其所好,趁机调侃:“若我说我同柳大人相识,若朝这醋坛子怕不是要翻了?”

    “什么醋坛子?别乱说!”奕宣慌乱反驳,将那原先那翘起的二郎腿都放了下去,还补充言,“我跟他可没关系。”

    奕肃顺应着他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将那狻猊收回,开口解释:“也不算相识,只是年幼时在北定待过一段日子,被柳大人和叶流将军照拂颇多,如今叶流将军传来噩耗,我也痛心疾首,抛开其他不谈,他对大昭确实是尽心尽力,甚至是痴迷。”

    “痴迷?别说得那么委婉,你想骂他愚忠就骂,反正他现在也不在了。”奕宣蜷腿,抱起一侧膝盖,将脑袋靠了上去,“我想报仇,想灭了北月,但那些无辜之人呢?也杀吗?可不杀呢?这仇我报不了。”

    山风卷着细雪掠过两人发梢,奕肃的手掌突然落在奕宣肩头,换个话题开口:“若朝,或许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沉默在呼啸风声中蔓延良久,奕宣终是轻轻颔首,“我也是好奇,你明明是大昭皇子,为什么要帮着北月,仅仅为了他吗?”

    “为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天下。”奕肃说着,眼底泛起一丝忧伤,将目光投向那苍茫雪山,“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从小没了母妃,但我又跟你不一样,你是被父皇一直护着长大的。”

    奕宣听见这番话,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满脸自嘲,轻哼了一声。

    父皇护着我?

    真是天大的玩笑!

    我被关在东宫,被奕临当狗一样戏弄,也是父皇护着我的结果吗?

    奕宣厉声反驳:“你我,不一样!”

    “是,不一样!比起你显赫的母家,我母妃只是个出生在北定的寒门独女,也是我外祖倾尽家财才送其入宫选秀,也是幸而受到恩赐才生下的我。”

    奕肃说着,抓着奕宣肩膀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身份这种东西天注定,我母妃在宫中被人陷害,撒手人寰,我不受恩典就只能出宫,甚至父皇自始至终没用正眼看过我。”

    “但叶妃娘娘死后,你的处境跟我截然不同。柳大人赐名就是向天下宣告你是天之骄子,你能住在你母妃的华音宫,你能时时刻刻见到父皇,能跟着太子学帝王礼,能享受到一个皇子应有的一切,这么一比,你觉如何呢?”

    见奕宣不语,奕肃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在华京被人欺凌,也想着干脆不当这个所谓的皇子了,我回母家,回了北定,父皇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像是彻底抛弃我了一样,也是从那时起,我知帝王家是如此冷血,我想逃离,再也不想回去。”

    奕宣听着,心里也是说不上来难受。

    但却也羡慕他,他起码还有得逃,可自己……

    帝王家的人都是怪物,他们逼着自己成那个怪物,叶家人也是,一个个都在推着自己往前走,去坐那自己连碰都不愿碰的皇位。

    因为不知道自己坐上去,当一切尘埃落定,权力滔天,自己会不会跟奕临一样,变成真正的怪物?

    但奕家的血脉不会骗人,那喷薄而出的癫狂在逐渐吞噬自己。

    不安,迷茫,鲜血,厮杀,最后变得嗜血暴虐,与野兽无异。

    那种感觉让人恶心!

    “后来北月来犯,狼烟四起,我母家人也死于那场战乱。”奕肃松开手,声音带上了丝丝哽咽,“是柳大人寻到了我,庇护在身边,说我是皇子,说我不能有事,但他还是要将我往宫里送。”

    说到这儿,奕肃突然笑了一声:“我不愿回去,什么狗屁皇子?我连家都没了,父皇的冷眼我也受够了!所以我逃了,可我又能往哪儿逃?到处都是战乱,自己丢了不说,一不小心命也会跟着丢了。”

    “所以你逃来了北月?”奕宣追问。

    “是苏和的哥哥救了我。”奕肃言此,脸上突然泛起释怀,“我原以为穹螭纳颜见到我,知道我的身份,会以此威胁父皇,结果他没有,还留我在身边抚养我,甚至允许我回大昭,说我在大昭便是肃王,在北月,就是他的儿子,苏和的阿合。”

    “纳颜说战乱是国间纷争,是日月争天,幼子无辜,不该作筹码。”

    “若朝你看多讽刺啊,血脉在这话面前多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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