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拉着山光野准备今年的秋闱,她是没有问题的,山光野或许会上榜,但名次不会太好。
但在陈法慧看来,秋闱之后是春闱,之后还有去华京的殿试,三年之后又三年,虽然不知道山姥姥到底有什么谋划,但她确实感知到了不对劲。不过不管山姥姥有什么谋划,只要山光野不接招就行了。
明明之前她都已经半信半疑了,怎么就是回一趟家的功夫,山光野就又改了主意。
还是韩姚的话揭露了谜底,她说:“既然山姥姥给了所有人你就是她继承人的错觉,那么,就算她真的突然死了,或是在死前立旁人为继承人,你也是可以强行不认,直接接手她的遗产的。”
所以与其期待山姥姥对她没有恶意,不如想想在事后她该如何接受山家产业才会顺利。
按理来说,韩姚觊觎山家产业,山光野傻乎乎的理不清头绪,对她蚕食产业的帮助更大,但是,不说到了事情最后,她们韩家能不能将山家产业吞吃干净,就算能,恐怕县令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还不如现在给她卖个好。
陈法慧看到山光野恍然中带着些许心虚的表情,就知道韩姚说中了,她叹气,想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介乎于我要和你好好谈谈和深感无奈之间。就连山光野自己都以为又要被慧姐批评教育了。
但是最后,陈法慧却转移了话题,她说:“明日我们的家人都会前来拜访杨先生,不知先生明日可有空闲,若是需要调整时间,还请提前告知。”
看了一场热闹,杨昭明心满意足:“明天就行。”
就在此时,房间内的主仆二人的交谈也落入了尾声。
杨昭明现在的心思都在那本《莫负春述南方赤帝丹经》上面。
她明白许仪突然对破庙感兴趣,就是黄丹在背后搞鬼,甚至突然暴露的山姥姥,或许也同意如此,就像这本丹经一样,都是为了扰乱她的视线,好牵制住她不让她这么快就找到黄丹。
如果在入手这本书之前,杨昭明或许会在春照县中慢慢查探,但是现在,她却想让这几个少年来全权调查,只为不打扰她看书。
于是在感知到房间内主仆二人交谈结束之后,杨昭明就想让笔童子将她和她主人的事情告知这四个少年,于是她主动提议,之前被她收纳的笔妖已经清醒,或许可以请她将二十年前的事情讲出来。
气氛本就有些尴尬,所以对于杨昭明的提议,四人都纷纷响应。
杨昭明回到房间,沈县令本就虚弱,出来这么一会儿,已经又开始神智不清了,问清楚没有其她事情后的就被她收入袖中修养。至于笔童子,虽然对于前路仍有些担忧,但是在沈县令的劝说下,她还是准备将二十年前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将事情告诉杨昭明她都有些不情不愿,就更别提告诉四个毛头小孩儿了。
还是杨昭明劝她,说她不可能自己到处跑着查线索,有这四位对春照熟悉的人,或许会事半功倍也说不定。
笔童子这才答应下来。
这原本就是山光野的一个住处,虽然很久都没有住了,但是厨房她还是记得在哪里的。
于是她过去烧了水,泡了茶,等杨昭明带着笔童子出来,看到的就是几人在品着香茗。
“这小人,看着真稀罕。”韩嫖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感兴趣,笔童子沈学刚落在桌子上,她就立马将脑袋凑了过去,眼波流转间,闪烁着炙热光芒。
沈学虽然不至于吓一跳,但是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杨昭明,眼中意思很明白了,就这样的存在,也能顺着线索找到真相?
还是韩姚拉住了她姐姐,“你莫要胡闹,这位精灵的年岁肯定比你大,不得无礼。”
“恕罪,恕罪,你就是破庙外的那根毛笔?你和沈县令是什么关系,二十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是为何落到破庙,靠画皮之法迷惑路人,继而残害她人性命?”明明前一句还在调笑,但是后一句却满是威严。
这本就是杨昭明让沈学来此的用意,故而,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沈县令原名沈熹,字不晦,乃是承乾年间,吏部少侍沈梦阳之子。
要知道,二十几年前的春照县,只是大宇朝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而已,甚至因为地处偏僻,颇有种都是山野刁民的感觉。沈熹这样的人物来这样上任,怎么看都不正常。
这就不得不谈到当今圣上和原本的摄政大臣了。
沈学如此一说,四名少年都恍然大悟,显然对之后的事情有了猜测。
当今圣上乃是年少登基,原本她的姐姐哥哥们,都在夺嫡中死的死,疯的疯,被囚禁的被囚禁。总而言之,先帝共十七子,但前面十三子都被消耗得干干净净,最后除了病弱的第十四子之外,就只剩下三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了。
先帝死前选择十四皇子继承大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避免这位从来没学过帝王之术,只知风花雪月的继承人把朝廷搞出乱子,先帝为她留下了三位摄政大臣。
先帝死后,十四皇子接位,改年号为承乾。
其中一位林眉,时任尚书。而她也确实是一位王佐之才,有大才和大能,自然心生贪意,所以自然而然,军政之权都被她一把抓,一时间权倾朝野,无人敢试其锋芒,就是当时的皇帝,也不过是人形图章而已。
承乾年间,大宇只知林相不知皇帝,这沈梦阳,原本就是林眉的门生故旧。在林相风光的时候,她自然是跟着风光,但在林相落难的时候,她自然也要跟着落难。
昔日只知风花雪月不知朝政的十四皇子,蛰伏多年之后,一朝发难,夺回大权。林相随之被罢免,但念在她曾劳苦功高,为大宇朝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并未追究她在任时的逾越之举,但是,她的门生故旧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当今圣上在二十三年前,改年号承乾为康平,同年,贬黜官员近百人,吏部少侍沈梦阳就是其中一人,而她的孩子沈熹,也是在那一年授官,但是不巧,刚好遇到了当今圣上夺权,于是呜呼哀哉,原本才华横溢的沈熹,也被打发到了春照这个小地方。
沈熹离开之前,沈梦阳将其叫到书房,然后将沈学真身托付给了沈熹。
沈梦阳诗才不俗,被她用了多年的毛笔,自然沁润其文华之气,自生灵智,在一个夜晚,在沈梦阳面前现身了。
或许是见怪不怪,沈梦阳对沈学的存在并不害怕,甚至引以为友,还为其取名为沈学,取字书海。意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意。
她们相伴几十年,既是朋友,也是亲人,沈梦阳一遭落难,知道她身为林相党羽,绝不会落个好下场,但也因为这次牵扯甚广的缘故,朝中政敌反而不会轻易牵连子嗣。
于是,沈梦阳对沈学和沈熹之间相互托付,就是想让她最重要的两个存在可以在她死后相互扶持相互安慰,最后走出阴霾。
在沈熹上任春照县令不到一个月,沈梦阳在被贬途中遭到山匪抢劫,被一刀毙命。
消息传来,沈熹大病,是沈学施展画纸之术,幻化成沈熹模样处理公务,这才没有被上官抓到错处,罢免官职。
后来沈熹虽然仍伤感于母亲的死亡,但在沈学天天念叨着各种公务各种案件,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这些事情。
沈熹擅长刑名,稍微振作起来之后,就开始清理以往堆积起来的沉案旧案,如此三年过去,在春照县也渐渐有了名望。
但是她的行为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毕竟这些旧案能被上任县令堆积在那里吃灰,就代表这些案子很难办。
如果是找不到凶手或抓不到凶手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些案子明知道是谁做下的,却不能将凶手抓回县衙正法。
为什么呢?很简单,春照县能犯罪但还没有被处置的,都是些有靠山或是本身就有钱有势,沈熹这番动作,自然是死死的得罪了这些人。
原本呢,民不跟官斗,这些人最多暗中使计把沈熹给排挤走,或许某些人在最后时刻会买凶杀人,但那也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出意外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疫,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沈学顿住,陈法慧连忙追问。
只是巴掌大小的人,但皱起的眉毛却让那张脸显得沧桑无比,她眼中的情绪介乎痛恨与后悔之间,显然,这其中还有她的事情。
杨昭明:“具我所知,当年的瘟疫,是从水中先开始的?”
沈学沉痛的点头:“当年,我见不晦苦恼于春照县地处偏僻,不能致富,便向她提议,或许可以将黑河利用起来。”
韩姚想让韩家成为春照县的第一,所以她对春照县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而像这样有关经济的前因,她自然是知道的:
“春照县现在有好几个码头,最大的码头供来来往往的商船停靠,可以说,春照县如今的富裕,有一半原因都是因为这些码头。我记得好像听过,在二十年前,黑河中好像有吃人的鼍精?所以虽然黑河中鱼虾不少,但却少有人当渔民,多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才会赌命去黑河中找吃食,而这样的人,往往十有八九都会葬身鼍口。后来还是县令请了真武观的真人,这才顺利除妖,这个码头,才因此建立起来。所以后来春照县才会因此富裕起来,春照的百姓也是心存感激。”
“那你们知道,这个故事中说的这个县令究竟是谁吗?”沈学却问了一个这样奇怪的问题。
韩嫖毫不犹豫:“当然是钱县令了,毕竟春照县是在她的带领下才富裕起来的,至于沈县令,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承认她确实是个好官,但是,有关她是引发二十年前瘟疫的罪魁祸首的传言至今仍在春照县中流传,所以,她在人们口中的风评可不怎么好,又怎么可能……”
她的叙述渐渐的慢了下来,眼中是恍然和难以置信。显然她想明白了沈学问这句话的意思。
韩姚问出了姐姐没有说出口的问题:“你的意思是,故事中的县令,其实是沈县令?”
沈学冷冷一笑:“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当年沈学同沈熹一起规划如何发展春照县,想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于是第一时间拜访了据说对人类比较友好的春照山山主,但是那野猪精山主虽然允许猎户和赶山客去往山中采集药材,甚至有时候还会下山来为供奉牠的村民们调理地气,让庄稼丰收。
但是,就算是这样对人类比较友善的山主,牠仍不愿意让人类过度探索春照山,简单的来说,牠不吃沈熹那一套,因为很简单,这番操作之后,得利的只有人类,那么春照山中的精怪们呢?
初战受挫,沈熹总结经验,然后将目光放在了黑河上面。
韩嫖冲妹妹挤眉弄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这不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吗?
韩姚却没有理姐姐的怪样,对她来说,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硬碰硬才是稀少罕见,而且要是放在她身上,如果欺之以方可以达成目的,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不过她也知道姐姐虽然在商业领域颇有天赋,但却还是心怀赤诚,所以她拍了拍姐姐的手,示意她继续听沈学的话。
春照县是江都郡的一个下属县,而长风江流经整个江都郡,黑河则是长风江的一条支流。只要在黑河建立码头,那么,就相当于打通了整个江都郡。
水运工程一旦建好,那么商业也会繁华起来。
所以,在打定主意要建设水运之后,沈熹就决定要把黑河中的鼍精除去。
虽然这鼍精只吃下水之人,不会上岸作祟,但是比起春照山中不杀人反而帮助人类的野猪精山主,这妨碍春照县进步又不是善茬的鼍精,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宇朝对于境内该剿灭的恶妖,是特意拨了款的,即便是沈熹这样因为长辈遭到厌弃的小官,也是可以申请这些钱款的,只是使用这笔钱款,最后成果也必须上缴一部分。
沈熹得了拨款,于是找到了真武观,想要请一位专业人士来处理此事。
真武观是大宇朝有名的有道仙山,同皇室的关系也比其她门派要近很多,于是大宇朝的大多捉妖除妖之事,都被托付给了真武观。
沈熹请来的道长果然不负她真武观的名号,将黑河之中的鼍精都杀得一干二净。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就应该是沈熹组织人手建成码头,然后商业大兴。
真武观道长杀死鼍精之后,就带着报酬离开了,至于该上缴的一部分战利品,沈熹很识趣的将鼍精最精华的皮甲交了上去。她是亲自去上交的,一来一回,一个月而已。等她回来,事情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一个疯子的话为之后的血色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