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牧君站在高铁中转大厅,黑色行李箱上还沾着殡仪馆的冷霜。
13分钟——这是她换乘的剩余时间,晚点的高铁把秒针碾成骨灰。
“赶不上就给自己订个遗体运输位。”她冷笑,高跟鞋碾过“小心地滑”的警示牌,裙摆掀起的风里带着防腐剂的味道。
七年前给尸体穿寿衣练就的敏捷,此刻全用在活人身上。
解剖刀般劈开人群时,她恍惚听见陈端的声音:“殡仪车从不晚点,因为死人最有耐心。”
行李箱轮子发出殡仪馆推床的吱呀声,最后一秒,她把自己摔进车厢,像一具终于入殂的尸体。
活人的催命符比死人更急。
手机在掌心跳成尸僵的手指。李董的跨国电话追进车厢:“小言,殡葬主题乐园的方案要改。”
“明白,死亡体验区增加亲子互动元素。”她对着车窗整理微笑,玻璃映出给遗体化妆时的专业弧度,“就像给骷髅画腮红,您放心。”
挂断电话时,高铁正穿过雨幕。
雨水横着打在车窗上,像无数道缝合线。五年前给车祸遗体拼凑五官的那个雨夜,陈端就是这样站在解剖台前,把她的粉底刷浸在福尔马林里:“活人的妆会花,死人的才永恒。”
故乡是具泡在回忆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言牧君是大四毕业那年出国读的研究生,当时出去了就是奔着移民去的,学了个幼师,也没想着自己还能回来。她本科读了个吊车尾的一本,这是她高考的极限,也是她理科的极限,但是她出国读研了,就像扯了一块不透光的遮羞布盖在身上一样,有用,太有用了。因为在不同的半球没有人知道你过去的那些破事,而你真正需要努力做的就是拿到学位还有找到工作。
言牧君为了留够学费和生活费做过很多事情,可以说除了触碰法律的赚钱路子,她都试了个遍,工签是真的不好拿。
但是言牧君确实很幸运,在她寻找合适的兼职的时候,她找到了一份殡仪馆的工作,这是一份不体面但是连临时工的薪水都十分可观的工作,她在毕业后也留了下来,慢慢地成为了这家由华裔成立的殡葬馆的高级牛马。
高铁的速度很快,快到窗外的雨水都是横着走的。等到有温柔地广播提醒言牧君快要到站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自己的工作生涯回想了一遍,她失笑,这是真的没有想到距离自己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觉得我现在也是可以在网上拍精致白领生活vlog的那种成功人士了。”她满意地对自己说,“拜托,你可是雌鹰一般的女人。”
言牧君就是那种会在落魄的时候幻想自己有钱生活的人,就比如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自己有钱了,她一定要在社交媒体上发个纸醉金迷的视频,还配文说:我不要很多钱,我要很多爱。
她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现在,她也会被这句话爽到。
广播响起时,她正在数窗外掠过的墓碑——新建的高铁线劈开了城郊墓园。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
报站声与殡仪馆的悼词广播奇妙重合。她突然想起昨天处理的华裔老妇,临终攥着回国车票,眼窝里凝着高铁形状的骨灰盒。
“妈咪!”
出口处,母亲举着向日葵接站——总比红玫瑰吉利。
“狗狗!”
被喊小名的殡葬师僵在原地,仿佛回到第一次触摸尸体的那个下午。陈端掰开她颤抖的手指塞进解剖刀:“怕什么?活人比死人会装。”
小狗摇尾定律:闻到妈妈的味道,尸斑都会变酒窝。
她把脸埋进母亲颈窝,雪松香混着酱油炒肉的烟火气:“妈咪,解剖室恒温18度,比中转大厅暖和。”
“回家把殡仪馆监控关了,”母亲揉着她后颈的旧伤,“活人的床比停尸柜宽。”
但就算是她是年薪百万的大女人,也还是得乖乖听妈妈的话。
因为妈妈给了她出国的钱,也给了她所有的爱。
“狗狗,这里!”覃霞女士站在高铁站口,向刚刚看到的言牧君挥手,还叫着言牧君的小名。
没错,言牧君的小名是狗狗,如果覃霞女士再潮流一点儿的话,可能会知道,这是一种叫泥塑的可爱行为,但其实这个小名起的特别讲究,因为言牧君在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热衷于扮小狗撒娇,小狗知道妈咪不开心了,那就摸摸小狗吧,小狗永远最喜欢妈咪了!
言牧君有些不好意思,撒娇似的把自己娇小的母亲抱住,用更快的语速打断了她嘴里念叨的话:“妈咪,我想死你了!呜哇,亲一口先。”
“妈咪,我今晚要和你睡一张床。”“妈咪,我想吃酱油炒肉。”“妈咪,我……”
“啊啊啊啊啊,好累啊,我差一点就要赶不上中转了。我最讨厌中转了!”
其实单单就言牧君对覃霞女士的撒娇和依赖程度来看,狗塑她也不是什么没有逻辑的事儿,她对着妈咪就差没有摇尾巴了,小狗现在不需要有脑袋,也不是高级社畜了,小狗只知道现在和妈妈待在一起超级开心!
覃霞女士笑眯眯的看着撒娇的言牧君,嘴里一一答应了下来:“好好好,都可以,我们回家。”
夜雨中,行李箱滚轮在积水里划出殡仪车辙印。
言牧君突然回头。
候车厅玻璃墙后,某个穿黑西装的身影正在给白玫瑰系挽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