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泊言在舞蹈队呆的久了,总是会腰疼。
学校的椅子硬邦邦的,说是什么人体工学设计,其实坐下去感觉骨头都戳着,肌肉僵硬得酸疼。最难忍受的是,颜色还是草绿色,和课桌配套的那种,非常鲜艳和丑。
肩膀也好痛。每天在学校呆上一天只能说是叫苦不迭。
祁江间好像没有这个烦恼。他肩背挺得很直,在温泊言痛得受不了趴在桌上的时候,每次看向他,都觉得他的姿态懒懒的,好像不用什么力气就可以驾驭校园生活。
可是温泊言觉得在学校的一切都好累。坐着很累,跑步很累,学习很累,社交也很累。
为什么好像一切在他眼里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呢?
温泊言盯着他看的时候,班主任胡老师的声音从好像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上周周考的卷子发下来了。“第一名,温泊言。”她念道。“很不错,继续保持。”
“第二名祁江间,比温泊言低四分啊,七十一。”她语速很快,但说话很清楚。周考满分一百分,六班语文好,均分有六十出头。
“卷子比较难,六十五以上的,都不错。喊到的表扬。陆沁儿,齐思谐,刘宜……”
“六十九啊!”坐在距温泊言一条走廊的位置,陆沁儿惊呼,“这么高,我还以为我肯定及不了格呢。”念叨了一会,她笑嘻嘻地扭头看温泊言“不过还是我们温温最厉害了,第一名哦,七十五分啊。”
温泊言淡淡笑笑。陆沁儿是两个多月以来和温泊言关系最好的新朋友。
温泊言朋友向来不太多,但陆沁儿好像有很多很多朋友,包括隔壁五班的人,楼下一班的人,甚至还有高二年级的人。感觉只要有机会,全学校的女生都能被她认识一遍。温泊言有些羡慕。
说是这么说,可她本来就不擅长和朋友来往,没有朋友反而不用烦心这些事了。可能怀着一样的想法,她初中的朋友现在和她都没有来往。
和陆沁儿熟悉起来之后,她总是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温泊言喜欢这样,偶尔又觉得有一点点尴尬,不过都不要紧。
所以,温泊言的微信列表多了近十个好友,走在学校的路上多了一帮可以打招呼的人。
陆沁儿语文和英语不如温泊言,数学却比她好得多。她总抱怨家里人想让她以后和她妈妈一样当会计,明明她更喜欢文学。
陆沁儿家里很有钱,可是和家人的关系却还是很好,这也让他人不禁羡慕。
温泊言家里就不是这样。她的爸妈同床异梦,家中环境脏乱,爸爸妈妈分开来对她都很好,可是聚在一起却总是吵架。
妈妈曾经问过她,如果他们离婚,愿不愿意跟妈妈走。
温泊言记得当时她回答的是不离婚好不好。
所以即便生活乱成这样,日子也还是在过下去。温泊言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好在父母不睦,也没有人出轨一类:没有外界因素来袭击这个小家。
维护她安然地读书,长大。
也是因此,妈妈对她的成绩格外关注一些。温泊言知道妈妈面临的压力,也不想让她天天和自己吵架,为了家长里短烦心。妈妈是医生,工作就已经够忙了。
幸而温泊言成绩还不错,至少语文很好,英语也不赖。
第三节英语,温泊言也考了第一名。她有点惊讶,虽然考第一的机会有很多,但两科同时第一还是很难的。这一科祁江间和温泊言是并列。
她偷偷瞟一眼旁边的男生,漫不经心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似乎在研究怎么转笔。但往他桌上斜斜放着的卷子看一眼,笔记却一条不落。细瞧字迹工整规范,俊逸潇洒,是她们班男生里写字最好看的;身为语文课代表,温泊言当然知道。
她常在收作业的时候不意间看见那字,留意过,他写一篇古文,比摹字本上的范本还好看。放到其他蚯蚓爬当中更是格外显眼。
而且他写字的速度也非常快,抄板书没来得及时,偏头看他的,总能找到通篇隽逸的字,像印刷摹刻在本子上。似乎是因为这,他上课才显得那么闲,总是没事情做很无聊的样子,你分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讲,却又出于学霸滤镜,自动忽略他开小差。
不懂这些大学霸都是怎么学的。温泊言心里嘀咕,肯定每天都在上补习班,刷的卷子比普通成绩的学生几倍还多。
她低头看看自己卷子上片片红勾底下黑笔油墨的痕迹,忽然觉得自己的字看起来很幼稚。明明她也是练过行楷的。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温泊言慢吞吞地往体操房移动,在半路又遇到刚刚分别几分钟不见的同桌。
他又背上他的羽毛球包,手里勾弄着一个包上挂下来不明作用的铁环,跟温泊言招手朝她笑。
“早上不是刚打过吗?”温泊言犹豫一秒钟,主动开口问。
话其实有点指代不明,但祁江间立刻听懂了:“早上那是校队安排的训练,就跟你们健美操校队一样的,要筹备比赛。今天改时间了,一会中午就不用再去。”“哦,对,你体育课也是羽毛球。”
温泊言没有看他,目光空空落在某处浮着灰尘的空气:“你们男生怎么那么喜欢打球啊。都打不腻的。”
祁江间一噎,似乎从未设想过有人会问出这种方面的问题。
“不为什么啊。”他甚至看起来有点迷茫,可能真的没想过,所以没有考虑过一个答案。“因为打球的时候开心啊。”他最后犹豫一番,直白普通地说。
“打球为什么会开心呢?”
温泊言问完就后悔了。这种闲聊她不应该刨根问底的。这显得她不仅没有知识,而且没有同理心。
果然还是很不适合社交吗。于是她很快急匆匆补了一句:“我最近在做一个球类运动有关的设定……想了解一下你们这方面比较专业的人的心理。”
温泊言是一个在某平台有几百粉的小画师,偶尔会有人找她约单子。其实温泊言本来并不想接,因为她觉得自己画的还不够好,很业余,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不能以这方面来收别人的钱。况且和别人每天在网上沟通就会很尴尬,她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后来的契机是一年前暑假她妈妈在陪她去邻国旅游的过程中说喜欢什么就要去做,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到她的年纪才不后悔。
平时温妈妈不是这样一个开明洒脱,对学业看得不如心情重的妈妈。所以对于她的这种建议温泊言就特别珍视。后来随便将自己的作品发到网上,没想到真的有人夸奖。
不过她不会在这方面花很多心思,想起来的时候才经营一下账号罢了。何况画画本来就是她的爱好和特长,所以也感觉很轻松,不会多添负担。
祁江间大概听过她这种说辞不少次,听见她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合理,于是“哦”了一声,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该怎么回答合适。
温泊言本来也没有很认真在等他的回答,于是加快脚步朝体育馆的方向走去。估计祁江间也会觉得她这么问很奇怪,所以等一两分钟后到了体操室门口,自然就分道扬镳,可以刚好把这个话题无缝地给揭过去。
哪成想还没走出几米远,疑似以光速在运转的祁江间的大脑就给出了答案,悠悠开口:“我觉得吧,大部分男生打球都是为了酷,为了帅,为了在女生面前刷存在感,加上打球运动排汗,肌肉松弛,有舒爽感。再就是校考要加体育。其实大部分都是显摆给小女生看的,为了吸引崇拜。”
话说得很客观。没想到得到这么长而详细的答案,温泊言眼神空了一秒,轻轻问:“那么你呢?属于哪一种?”
祁江间摆了摆手,目光左移落在长廊架子上的风采展示照片上。
映入眼帘的这一张刚好是某次升旗仪式上温泊言拿着话筒演讲的场景。女孩子把头发扎成高马尾,在无风的露天主席台上,泛着金棕色的发丝乖顺地垂在脸侧。廊间不知哪里有风吹进来,吹的祁江间的眼睛有点干涩,不禁盯着照片多看了几秒,直到一边走着路时的视野,向斜后方看有些费劲的角度,才回头。
“我都不算吧。其实。”他如实回答道。“他们打球是为了放松,我纯粹是因为无聊。”
阳光就那样很刻意地从他脸上匆匆掠过,仿佛相机的闪光灯刻录了那一瞬的美好。可能是他步履太快了,温泊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想让他倒退两步回到光下再看一次,摸清楚到底是什么一种感觉。
然后她就完全忘记了接话,像放弃了自己向来的“与人交往守则”,甚至把在医院时他们和妈妈教给自己的“谈话小技巧”都忘却了。
不过此时她却觉得好像不接话也没关系,因为旁边的人不会让气氛在任何一刻变得尴尬的。
她不用绞尽脑汁想话题,也不用反复组织措辞,只要说自己想说的就可以了。
这个人都会认真听完颠三倒四甚至刻薄不适宜的话语,过滤掉可怜微弱的部分,把整个氛围撑起来,让心情变得蓬松。
耳边可能有音乐响起,温泊言辨认了两秒才想起是上课铃。
明明在学校里基本不会响起别的音乐。
她于是更匆忙地小跑起来,把思绪和想法都落在后面。
窗边不认识的白色小花开得正好,轻轻摇动着,妆点了日光。
风就突然从檐下袭来,吹得时间和空气都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