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曾经有个学弟问江褚白,假如人类和虫族的立场调换——人类为了更大的生存空间而发动战争,他还会成为人类至上主义者吗?

    ……那个学弟并不是一个立场不坚的人。中央城沦陷的那一天,这个学弟作为搜救队的组织者之一,负责了最危险的工作——带领队伍进入虫族的占领区,营救幸存下来的平民。

    所以,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也许不是简单的种族立场吧。

    或者应该换个问法——假如道德并没有约束力,人应该为逐利的行为有负罪感吗?

    明日便是异族的枪口,压倒性的武力和家园的残垣断壁。今日的分别可能是最后一面。江褚白刚刚从手术台上爬下来,打了一针营养剂就开始为学弟筹划明日的武器弹药,以及……如果来得及,逃生路线。

    学弟躺在他办公室里的折叠椅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便问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开始想问老师,但是怕被骂的狗血淋头。”学弟开着玩笑,抬眼放空,江褚白的背影模糊成白色的色块,在大脑皮层隐隐绰绰。

    “问学长就不怕被骂了吗?”江褚白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在学弟的任务申请书上盖下金色印章。他看起来很不健康,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青黑。学弟张了张嘴,又弯了弯眼睛,最后还是用上扬的语气说:“不怕,学长不会骂人。”

    他似乎有别的话想说。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合适的吧。江褚白拉开抽屉,从最下面翻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走向学弟。

    “我会多想的,”学弟盯了会儿盒子,抬起头,坚毅的眉眼青涩的融化。他的身影缩小、倒退,变成毕业典礼上那个骄傲的抬着头,意气风发的少年。“学长怎么没有扔掉。”

    江褚白打开盒子,小巧的金鹰勋章躺在黑丝绒上,有些暗沉。“保留黑历史,”他取出它,弯下腰仔细别在学弟胸前。“虽然我不支持任何人拿这个骚扰无辜的颁奖学长。”

    “……你是一个棒小伙。”

    学弟愣了半天,然后笑着抱住了江褚白。

    “申请圆梦,就三秒钟。”

    江褚白没有数秒,学弟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他感觉到小小的金鹰勋章抵在心口,却因为江褚白过低的体温没有染上暖热。

    “关于……你问我的问题。”

    拥抱带来亲密感,对视,江褚白的眼睛很平静。他垂眸认真注视的眼神就像是一架天平,连最细微的不公都捕捉。

    江褚白看着他就像看着每一个人类的孩子,主动缩减了距离,给予他更加深刻的注视。

    “我当然希望可以坚定的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该背叛自己的立场。假如我们是侵略者的一方,一旦群体已经做出决策,我们就应该紧紧跟随。”

    “正义和非正义之间的距离,是很难界定的。我也没有能力去界定。很多时候,我都随波逐流。”

    “但是——不。”

    江褚白的眼睛里平静被打破,烈焰一样的怒火在他眼底烧起。

    “假如你想象自己是受害者,你感到痛苦,那么你就不应该站在加害者的一方。我会告诉你我深爱人类,并且引以为傲——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变成自己一直斗争的东西……”

    “我会拿起枪站在对面。”

    绑定龙傲天系统后,江褚白看了很多“剧本”。这些天来,除了修仙这个陌生的概念带给他新鲜感,他还思考了很多别的东西。

    系统和他分享过从前的几任宿主的故事。这些人都强大、理智、高傲,狠狠回击所有挑衅,征服高山、以及更高的险峻。他们是坠入人间的太阳,有无穷的光与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们燃烧。

    江褚白和系统签订了契约合同,他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但是,他并不打算走别人的老路。

    他从来不是太阳,多病的身体让他匿入繁星。他不喜欢强硬的对抗,赤裸裸的威逼,尊严的凌辱和一言堂的傲慢。征服——这条路,不仅仅只有虫族选择的那一条。

    ——人类可以选择更好的。

    在已经死亡的过去,江褚白有很多刻入骨髓的习惯。它们一直在他身体里扎根,延续至如今。

    人类与虫族的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交战的范围扩大到全线作战的时候,他有过一份情报人员的工作。向来严厉的教官看完江褚白递交的述职报告抽掉了三包烟——之后,江褚白的任务就一个比一个危险。

    我是最优解。

    寿命短暂、身体脆弱,朝生暮死。

    我是一把冰刀,只有一次锋利的机会。

    ——所以向我下注吧。

    “空气杂质浓度异常,不排除刚刚爆发过火力冲突的可能。”教官因为抽烟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麦里。江褚白呼吸着湿漉漉的、血腥味的空气,按了按脸上的面具。

    教官大部分时候保持沉默。江褚白需要集中注意力。

    【安全点】,这里是人类在战场上开辟出的特殊区域。所有的安全点都是实时更新的,而江褚白就是负责检验安全点是否需要更换位置的人。

    他手持电击器,踏过地上黑色的焦痕,缓缓搜检着残破的教堂。这里已经来过两支小队做了首要清理,江褚白冒着风险亲自来一趟,只是出于习惯。

    ——所有的威胁都要放在眼前。

    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这个疏忽买单。

    江褚白坐在肖岁身旁,看着强颜欢笑的葛天畅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那、那个,哈哈哈……你好,认识一下吧,我叫葛天畅,这座城的少城主。我这个人比较胸无大志,爱好吃吃喝喝以及各种美人。这位兄台不知有什么喜欢的,小弟一定让大哥尽兴!”葛天畅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拿起茶盏,掩饰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嗯……比较失败的示弱。江褚白专注的注视着他,看得葛天畅手没有拿稳杯子,一口水灌到气管里,咳的惊天动地。肖岁脸一黑,忽然挑起一个野兽般的笑,指关节曲起,敲了敲江褚白面前的桌子。

    “不用在意,”他声音低哑,隐含怒气:“这家伙平时就这么蠢。”

    “少城主真是……赤子之心。”江褚白含蓄评价。他转过头,魔修一直专注的盯着他的脸看,忽然被正主抓包了,也毫无退色。反而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葛天畅安静如鸡,悄咪咪打量他们俩,手缓慢伸向桌上的果盘,抓了一把瓜子之后闪电般迅捷的抽回。

    他心中暗暗称奇:他虽然没有见过韩子雁,但韩子雁可是谁的弟子?洞庭真人肃玄啊!这些年来,洞庭真人座下的刑戒堂也出名了——凡是刑戒堂出来的弟子,都特别好认。一个个不苟言笑,行事一板一眼,开句玩笑跟要了命似的。

    ——然而面前这个“韩子雁”,除了长相上和通缉令上那个人一样,其余哪里像是从名门正派出来的?

    头发松松一挽,脸上带着不胜酒力的酡红,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狡黠,虽然笑的温温柔柔,却总让人觉得憋着坏主意。

    葛天畅磕着瓜子喝着茶,眼珠子又转起来。

    好奇心害死猫,但是……

    他只是想近一点看看戏,不会有事的吧?

    江褚白撑着脸,眼睛明亮,对对面葛天畅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恍若不觉:“天畅和岁哥是朋友吗?”

    肖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听到那个“哥”字,不自然的指尖动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他看着江褚白,强调道:“普通朋友。”

    “哥有很多朋友啊,”江褚白语气感慨。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肖岁魔修的身份,朝肖岁的方向挪了挪。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那股一直浅淡的香气朦朦胧胧进入肖岁的领地。

    ……茶叶?

    肖岁兴味盎然,神色带上几分玩世不恭:“你很在意吗?我有多少朋友……”

    他恶劣的露出两粒尖牙,感觉一股痒意在心间战栗。

    “哥很希望我在意的样子。”

    江褚白不置可否。

    「糯米,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设定不完善的人物有一定几率畸变。葛天畅的设定和剧情出现不符,他是否可能崩坏?」

    被宿主揉圆搓扁的教育了一番之后,龙傲天系统学得很乖。它老老实实回答道:「这大概要看世界剧情的发展,如果他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相当于世界生产出一个“黑化理由”,他就可能畸变为反派。」

    「作者其实是埋了雷的,这小子不是半妖吗?如果他爹去世,十万大山没有诞生新的妖兽王,再一次爆发兽潮,他作为黑水城少城主的快活日子就到头了。」

    「宿主,你想要催化他吗?」

    菜已经上完了,江褚白表面上和两个人推杯换盏,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肖岁和葛天畅确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几杯酒下肚,也都放得很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最近的趣事——自然没有绕开韩子雁。葛天畅几次试图拉开话题无果,也就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江褚白笑盈盈的视线听肖岁讲下去。

    “梦瀚山和韩子雁到底什么关系?”魔修不爽的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落:“呵,韩子雁要是以为梦瀚山许诺的好处能兑现,那就是愚蠢了!梦瀚山能遵守承诺?有鬼!”

    “梦瀚山……逍遥魔君吗?”江褚白把肖岁刚刚空了的杯子又一次倒满,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魔修是怎么看待他的呀?”

    肖岁喝得微醺,什么话都往外冒。他一把握住江褚白的手,狼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不谙世事、好奇心旺盛的公子哥。他喉头模糊的笑了一声,言简意赅:“烂。”

    “魔修都烂得很,”他把玩着江褚白的手指,语气幽幽:“那群修仙的更是烂东西。”

    “你这样的就挺好……”

    “哗啦”

    葛天畅手一抖,半杯酒泼到衣服前襟,蔓延开大片深色。他打着哈哈,不动声色走到二人身边,一把把自己脑子不清醒的兄弟从江褚白身上拉起来,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兄弟脑子有问题。”他咳嗽了一声,刚刚抬眼,就对上一双毫无醉意的桃花眼。

    “没关系……”

    “韩子雁”理了理被肖岁靠乱的衣服,确认身上没有一丝褶皱,安慰似的把手放在葛天畅手臂上。明明隔着衣服的布料,那只手的存在感依旧不容忽略。葛天畅一怔,不知怎的没有躲。

    ——我知道你知道了。那双桃花眼平静的说。

    葛天畅喉结微动,一直轻浮的人变得有些严肃。他也没有醉。

    “你想要在黑水城做什么吗?”葛天畅轻轻问。他把肖岁拉远,自己却俯下身,与那双散去迷雾的眼睛对视。只有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通缉令上的重合在了一起。

    这才对。

    一个从四大仙门的追杀下脱身的人,一个大摇大摆以本来面目在黑水城行走的人。

    危险藏在他的皮囊之下。

    野心家,你想要什么?

    他的恐惧忽然变了味,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血液里生长。葛天畅眼眸幽深,脸上带上无辜的笑,笑得讨好。

    “我和他,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江褚白并不惊讶于这个一直没有正形的家伙现在的表现。他抬起手,手指搭在葛天畅的脖子上,手下的动脉跳动着,速度变快。

    “也许我什么也不想要。”江褚白收紧手指。葛天畅呼吸不畅,脸上涨红,冷汗从他的额头滴落。但是他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江褚白突然松开手,安抚一样在他后颈上捏了捏。

    “带他回去吧。”

    “少城主,陪我去你们这里的拍卖会玩玩,好吗?”

    江褚白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看上去无害的有些柔软的笑。

    “也许你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为了黑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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