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纪小姐长期服用慢性毒药且操劳成疾，已经伤到了根本，今日又受此重创……臣实在回天乏术啊。”

    太医向我回话时，不断地叹息：“到下一次毒发时，纪小姐怕是撑不过去了。纪州这个毒用的十分狠辣，中毒者一旦停药就会逐渐失去五感，最终绝望而死。”

    我示意他起身，然后瞧了瞧重重帷幔中眉眼紧闭的纪无忧，一时觉得心口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

    这该是纪无忧的宿命，她为虎作伥，害死了无数人。

    可我在殿内看到她被纪州的人伤害时，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整整三日，纪无忧躺在床上，声息微弱，未曾睁眼，甚至连续命的参汤都已经喂不进去了。

    我想尽了办法，换了无数个医师，换来的都是药石无医的回答。

    “将军，将军，求您去看看小姐吧，求您去看看小姐吧。”

    第三日深夜，我都已经准备就寝，负责照看纪无忧的侍女跪在我的门前，我心头猛的一跳，没来得及束发便随她到了纪无忧所在的院子。

    纪无忧左手捂着嘴，手肘撑在床榻边缘，她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咳着，不断地有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

    “去唤太医。”我狠狠一蹙眉，向前一大步，一把扶住了纪无忧的肩膀，却见她非常茫然地抬起了头。

    我一瞬间意识到，她已经看不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茫然地握住我垂下的头发，双眼无神地看向我的方向，唇边的鲜血红的刺眼：“殿下，殿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心脏狠狠地一抽，看着她形销骨立的身体和茫然痛苦的表情，双手收紧，长叹一声，把她的肩膀拢进了怀里。

    她安静了两三秒，嘴里还是在不断地小声说着对不起。

    “够了，纪无忧。”我声音也有些颤抖，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纪州伏法了，纪州已经伏法了。”

    纪无忧逐渐静了下来，窝在我怀里静悄悄的摆弄着我的发尾，许久才传出很淡很轻的声音：“顾辞翎，我好累，我想回家了。”

    “我会让你的母亲明日来见你。”我听见自己温和地说。

    “那不是我的家。”纪无忧的眼睫动了动。

    “我的家没有这么森严的规矩，没有践踏和把别人生死握在手里的权利。”她的唇角出现了几丝微微的笑意：“我的家，那里才是变法数百年后的革新。”

    我感觉到一种冷意从我的四肢百骸中缓缓升起，不由得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你在说什么，纪无忧，你病糊涂了。”

    纪无忧没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将我的发尾缠绕在指尖再松开。

    “我死后，希望你能将我火化。”她的语气依旧淡淡，眉眼虽空洞但却带着几份向往：“我要散在世间，这样我就能去找长公主殿下，就能回家。”

    我第一次真切地明白，纪无忧不再有任何的留恋在这个世间，她握紧了我的发尾，摸索着触碰了我的脸颊和睫毛，缓慢地弯起唇角。

    “有你这样的人在，大越就还有希望。”

    “我很疼啊顾辞翎。”她抹了抹唇边的血，“丧失五感而死的话，最后一定会很丑。”

    她将额头抵到我的脖颈间，闷闷地笑了一声：“我才不要那么丑地死掉。”

    我一怔，我们两个相互猜忌愤恨了数年，可我们也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我也算是懂她。

    她已了无生意。

    “太医快来了，他或许有办法救你。”我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

    她的手绕过我的脖颈，另一只冰凉的手摸索着捂住了我的眼睛，力道很轻地固定住我，不让我有所动作。

    “我要走了，夫君。”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带着释然的轻快，似乎没有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如果你愿意记得我，我会很高兴。”她说。

    “在这个世界里，我能遇到你……”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捂在我眼睛上的手也脱力般地滑落下去，我的脖颈间也逐渐感觉不到呼吸。

    “足够了。”

    雪花静悄悄地从天上飘落下来。

    我抱着纪无忧来到门前，仰起头来看这茫茫无边的夜色和雪色。

    “又下雪了。”

    我任由雪花落了我们二人满头。

    在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间，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了下去，很快地融化在雪地里。

    我的妻子，死在了我和她相遇后的第四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