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鹤语仍然记得，她乘莲叶渡海至无祟岛的那日。

    海风咸腥，却只沾湿了她的衣角。

    无人知晓她从何而来，只知她自海雾无尽处而来，白衣赤脚，怀抱琵琶。

    人问她为何来此，她只拨动琵琶无弦，有珠玉落盘之声入耳。

    她只答：“为除妖鬼。”

    无名岛这边，不应该叫妖鬼，而应该称之为邪祟。

    世人多半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不外乎因她清丽容颜和娇弱身姿。没办法，她这样形象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邪祟大多狰狞可怕，你如果害怕，就此止步吧。”委托花鹤语的村民见到她后这么说。

    这个村子没有钱财聘请方士清除妖鬼，贵族也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甚至，若不是受害良久，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妖鬼这种鬼东西存在。

    听闻有人能驱邪除祟，他们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看到花鹤语本人后，还是有人不忍心她因此涉险身死，劝阻她尽快离去。

    花鹤语本来还耐心听着，但由于对这里的方言还不是很熟悉，只能侧首又抚了一下琵琶，方才从一堆叽里呱啦的方言中辨明对方的善意。

    “不必忧心。”花鹤语道，“我自有办法。”

    见她执意送死，岛民也不好再劝，只能默默祈祷神明，下次来一个实力强劲些的人帮助他们。

    但很快，花鹤语就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

    她的琵琶不知何时收了起来，足尖一点，就凭风飞身上前。

    躲在屋檐下的孩子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拔剑的，妖鬼已经被她挥出的剑气所杀。

    她察觉到那个小小身影，剑身嗡鸣一下，被她藏于袖中，

    花鹤语蹲下身，用那张过分柔和温良的面孔问他：“你父母呢？”

    小孩闻到她身上有淡淡香味。

    发音并不是很熟练，但小孩听懂了。

    “没有了。”

    “家呢？”她又问。

    小孩指了指远处的废墟。

    “那里。”

    花鹤语牵着他敲响村民门户，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第一个被妖鬼所残害的人家。

    父母皆亡，他幸免于世。

    且他体质特殊，似乎能招引妖鬼。因此村民对他避之不及。

    “您有所不知，他是个灾星。”

    那孩子见花鹤语清除妖鬼的全程，竟也不怕她刀剑锋利，为人冷清，只怯怯抓着她的裙角，留下两个灰色的掌印。

    柔软洁白的衣裙上有了两团皱巴巴的污渍，小孩意识到以后立即放开手，眼中似乎有泪花涌出。

    花鹤语心念一动，衣裙已恢复洁净，只有上面的褶皱还昭示着刚刚发生过什么。

    她把手覆在他头顶，学着过去师长同门对她那样。

    “你愿意跟我走吗？”花鹤语道。

    小孩点头。

    于是花鹤语就做出了，至少是百年间让她最后悔的决定。

    捡来的孩子叫武宁，因其特殊体质，一路上引来不少妖鬼觊觎，花鹤语一一斩杀。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某日月朗星稀的日子里，已经长成少年的武宁闷声开口。

    风吹过这个早已没了主人的破旧木屋，房顶破洞发出呜鸣。

    他已经学了一些清除妖鬼的本事，但每每遇见强敌，还是需要花鹤语挡在他身前。

    七年又两个月，武宁从怯懦懵懂的孩童长成爽朗少年，一切一如初见，一成不变。

    他不知道心口涌发的，是郁闷还是渴望。

    花鹤语的容颜多年未有改变，她如今坐在荒废的廊下，不需要借助琵琶也能听懂武宁的话。

    但她仍旧用一张旧帕子擦拭着琵琶，温声回应他：“没有。”

    在花鹤语眼里，武宁的能够引来更多强大妖鬼，对她反而是好事。

    远渡咫尺天涯荡除邪祟，本就是她修炼计划的一部分。

    她觉得有很多事不用说，只是见少年眉头不展，信手弹起一曲，为他宁心静气。

    少年无意撇过她自然垂下的赤足，肤色比不染尘的衣裙更加素洁白净。

    武宁匆匆移开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乐曲声中。

    今夜的曲子，静心效果似乎有所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