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阿岫？”

    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活像庙里的弥勒佛，只是须发皆白，高而瘦削，寒风里裹紧一件蓝布夹袄，苦口婆心地念叨着。

    柳云岫动作微微一滞，就让剑下的刺客寻到一丝生机。他翻身纵越，一缕烟似的在茫茫夜色中没了踪影。

    “师父……”

    柳云岫无奈地收剑入鞘，兰陨发出一阵低沉哀鸣。

    兰陨是她佩剑之名，削铁如泥，一把世所罕见的宝剑，更是师父剑隐先生送她的礼物。

    没错，“瘦弥勒”者，也就是眼前这个抚着长须、唠里唠叨的老头，竟然是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隐先生。

    “……凡事留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积福分，所谓善有善报，终日打打杀杀什么样子……阿岫，你明白了吗？”

    柳云岫不置可否地扬起眉，辩驳道：“可这些刺客都嚣张到家门口来了，不给他们点教训，当我们堂堂剑隐先生是纸老虎啊？”

    老头子笑着摇摇头，背手走进黑暗里，“你这丫头，越发伶牙利齿……还站着作甚，回去睡觉。”

    “不过最近的不速之客，确实有点多了……”

    …………

    “不想说？我倒有很多法子让你求着全说出来……”

    话音将落，少女身形一动。

    银白的长剑刺破烈烈晚风，翩若游蝶，又如苍鹰，出势便没有回还的余地。自古名家器刃多是如此霸道，出鞘不见血才是大忌。

    然而这一次，兰陨剑尚未体会到割开皮肉的快感，凌厉的剑锋就被主人强行遏住。

    黑衣人脸颊抽搐，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却挂着轻蔑的笑盯着近在咫尺的兰陨剑，如此变成一条孤零零的亡魂。

    “……”

    柳云岫拧眉收剑，十分不快。什么都没问到，对方就自戮，这与剑客而言何尝不是羞辱。不过，这人将毒药藏在齿间，早早做好灭口的打算，应当是谁家的死士。而且近来常有这样的不速之客，只是他们也不伤人，更像是找寻情报或是蹲点，未免不让人起疑。

    可是师父一向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到底怎么惹上这种棘手的麻烦？也许是江湖上一些陈皮烂谷子的事吧。

    她拎着剑站在夜色中，遥遥望向剑隐庄园，心里升起难言的豪迈和孤壮。

    倘若不是师父，她也许也同这乱世中无数婴孩一样丧命于恶犬凶鹰之腹，更不说习得一身武艺能保全自身。

    师父心善，不愿斩草除根，那伥鬼之事交于她做，纵使满身罪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唯一的心愿，也只是希望老人家安度晚年罢了。

    虽有师父的庇佑，成长在桃园般的剑隐谷中，柳云岫也常常听闻世事，兼之幼时的漂泊，早已明白人心诡测的道理。作恶的王孙千岁万岁，清直忠贞的贫士家破人亡，这世道，哪有什么天理是作数的呢？

    “阿岫，我要去栾庄一趟，你要是出门记得留个信。”

    栾庄是离庄园最近的村子，师徒俩常去采买转悠，和村民们也多熟络。据说云岫小时候被开酒店的李大娘养过一段时间、剑隐庄园的屋舍还是大家帮忙建成的。

    因为昨夜追杀刺客，柳云岫很晚才睡。听师父冷不丁一句，她也没太在意，打着哈欠应下了，

    “知道了。这么早就出发啊……

    “马上入春了，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看看园子的花，腌的瓜子酱要拿出来，还有要勤加练习，不许偷懒荒废剑术，记住了啊……”

    老头子骑着宝贝毛驴，背一包破旧但干净的行囊，那平和的神态和村里任何一个老人都一模一样。

    就是话多了点。不过挺好的。

    目送师父的背影直至在晨雾中消失殆尽，柳云岫终于忍不住倦意，回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她当然没有想到，人世间所谓离别，往往就发生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