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夏天,蝉鸣声比往年更加刺耳,怀南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西城区像是一座长在森林里的,绿化太好,夏天的一只蝉都能震耳欲聋。教室里,黑板上还残留着最后一天老师写下的:“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八个大字,粉笔灰没有清理,在黑板下的墙角堆着。还有黑板上最后一天值日生忘了擦的倒计时还停在数字1。
最后一科收卷铃响起,高考在六月八号圆满结束,校门口人满为患,有举着花和手机的家人和朋友,潮热的气息混着栀子花香飘过来,纸片在空中打了个旋,六月飞雪。脚步声杂乱而轻快,隐约的哭声混着盛夏的闷热。试卷盖住了三年青春,像合上一本写满草稿的练习册。高考前的飘忽不定都烟灰云散,没有想象中的神圣,感觉是考了一次普通的月考,高考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心情很平,平的很空虚,他们各自解脱、迷茫、兴奋、空虚与开心,空气中夹杂着各种不一样情绪。没见闻洱,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是在想什么事情。
李华妮提前就约好了美甲师,干坐了三个小时,高考后的那个下午就把美甲做好了。聂三星则是约着同学们去酒吧狂欢了,尚誉最后才去,那地是董慈的,好久没见到董慈,再见他这一天,董慈理了头发,短了些,他支着脸说道:“203房哦,等九月份那会,我估计就要回南京了,能不能记得想念我?”
“行,我肯定记着想你,”尚誉淡笑了一下,继续说着:“祝你回到南京之后人生依旧一路绿灯,一帆风顺?”尚誉接过之后晃了晃门卡,对他说着,然后转身离开。有人瘫在点歌台前疯狂加歌,屏幕上的待播列表长得像高考倒计时数字,聂三星喝了点酒,一首比一首要跑调的多。她小口啜饮着果汁,换了身轻便的服装,刚洗过的头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听歌听得头疼,尚誉揉了揉头,有人唱歌有人摇骰子拼酒,陈喻酒量不算好,他喝的有点发懵,面对递过来新的一杯酒,他摆了摆手给推了,聂三星迷糊着不忘问了一句,“闻洱呢?咋还没回来。”
刚说完话,闻洱手上拿着纸巾擦拭,推门返回,脚勾了一下门又关上了,问他:“干什么。”
“没什么事儿,怕你跑了行不行,”聂三星点着递了递话筒,“来来来,唱一首,玩得尽兴啊。”那是首《珊瑚海》闻洱难得的接过了麦克风,开口——“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闻洱唱完之后低着眸,没再说什么话,两个人直接隔着三四个人,尚誉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不算拥挤,人不多。
走的时候,闻洱走得很慢,不知道喝了多少,一肚子酒,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力气蛮虚的,但给她的手抓的很紧,上了出租车靠在她肩上,尚誉掂了掂,“你还好吧,别吐了。”
“嗯?”闻洱起来了些,“还行,应该吐不到你身上,感觉想吐的时候我跳车。”
“……别说胡话,拜托。”尚誉看了看前边的司机,她伸手挡了挡他的嘴,手心有点湿润,“也别这样,谢谢,醉了吧。”
“嗯,”闻洱不想说话,脸瞥向窗外,倒映出人脸,“也拜托你这次要记得我……”尚誉没太懂是什么意思,接而沉默了许久,“我现在没有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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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朋友各奔东西,曾明珠报考了南京的一所高校,聂三星则是上海的一所医科大学,于朝在九月份开学前就提前两周去了北京提前熟悉熟悉环境,李华妮出乎意料的报考了一所广州的大学。陈喻在高考报名前的钟隐酒吧里突然被家里人带走,断联了一个月之后在报名通道结束后的一周重新联系上了,大学还是在北京。
李华妮站在广州大学城的地铁出口,拖着行李箱,望着眼前陌生的城市。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微信群里,曾明珠刚发了南京大学的宿舍照片,陈喻则一如既往地发着饭局的照片,于朝发了天安门的夜景,而李华妮在当天晚上上传了广州塔的照片。尚誉的朋友圈仅仅只有一条杠,头像变成默认。清华北大浙上复人,他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个女生一个也没报,没人知道她去哪里,像当时的谢筘一样,跟所有人断联。
她的三个室友都是广东本地人,说话带着粤语腔调,语速飞快,问她从哪里来,看起来像是北方人,怎么想起来报考广州的大学,李华妮笑笑也只是说自己挺喜欢南方的。确实,广州的天比家乡的更蓝,更高,云也更远。
广州的十二月,李华妮站在天桥上,车影来回穿梭,屏幕亮起,看着群聊里发来的张张照片,笑了笑回复:“广州现在还穿短袖呢,不能跟你们一块受冻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广州的冬天,原来也是有花的。
记得刚毕业后一周聚会的那天晚上,他们沿着河边走了一个多点,也不嫌腿酸,谁都不愿意先说再见,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喻做了个选择,他原本应该像父亲期望的那样,进入某所985高校读金融,或者被送往国外。但在志愿填报系统的最后的那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删掉了所有的选项,只填了一个学校。开学后,跟他们的联系也渐渐地少了起来。
北京的夏末太热,黄昏的光斜斜地照在美院的牌匾上,金灿灿的,于朝感叹,这是一场绚丽美妙的梦。她拍了张照片到那个尘封已久的四人群,只有两个人能够活生生地发消息,剩下两个人账号已经注销,但群聊没有解散,她和陈喻恒古不变的往那里发照片,分享日常。
父母在北京打工,很久才回来一起,带回来的不是拥抱,不是眼泪,只是崭新的作业本和那一句嘱咐:“好好读书。”她的好朋友尚誉算一个,谢筘也算一个,跟画室里的人不算太熟,现在就只有陈喻这个算是仅剩下最要好的朋友了。听说尚誉走的很利索,带了很少的东西,走得不留一丝痕迹,谁都不知道她去哪。北京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宿舍到画室的那段路,寒风能刺透五层毛衣围巾上有淡淡的樟脑丸味,是奶奶寄过来的,于朝把脸埋进去,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经常给她织手套、拖鞋,但织毛衣就费劲了些,要花不少的时间。
聂三星收到快递时,刚熬完两个通宵。解剖学笔记堆了满桌,他揉着酸胀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拆开信封,来自北京市,于朝在一所画廊的第一次个人画展。
开展那天,于朝穿着熨得像样的白衬衫黑长裙站在展厅角落。十分钟前一家画廊负责人递来的名片在手中攥得发皱。李华妮是和陈喻一起来的。
“你们俩碰到了?”聂三星揉了揉眼睛。
“是,广州到北京的高铁站上碰到的。”李华妮耸了耸肩,闻洱也来了,虽然跟于朝没有那么熟,只有一个微信,但于朝还是邀请了他。虽说大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也好久没见了,他们聚在一起欢笑着约着在画展结束后吃了顿晚饭,一切结束后她回了学校,取出那幅未完成的画作,持久地看着,她画的是一个人。画中人的侧脸浸在光晕里,看不清表情。
上海的冬,聂三星站在解剖楼门口,昨夜下了场薄雪,他想起来第一次走进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他长久的盯着,感觉到手在颤抖。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旁边两位上海本地同学已经在熟练地解剖。宿舍里另外的几个上海本地的室友周末都回家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聂三星望向窗外,看不见星星。他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和谢筘逃掉晚三的自习课,躺在操场的一角拿手机看动漫。想起来毕业的时候在KTV里,几个男生一块勾肩搭背地吼:“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聂三星又想起来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奶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通知书上的烫金校徽。
每个人都在忙活着各自的生活、学习。
高考结束,尚誉走的时候拿了一行李箱和一书包的东西,就那么点,她走的时候猫一直在叫,她没带走它,她养不了也养不好。回去的时候陈籽逸原本以为她是妥协了,在八月中的一天,依稀记得那天很热,家里的空调被尚誉擅自调节到了十九度,书房被整理的干净整洁,桌子上有本书,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纸片:现在我有能力可以踏上那条路,请各自珍重。
陈籽逸盯着纸条,藏在了一本书里,放在了书柜的最深处,是的,是啊,尚誉这人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妥协,现在依她看,应该是她妥协了,是她陈籽逸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