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空青有些茫然。

    几点了，闹钟怎么还没响。

    虽然一直说没找到工作，天都要塌了，找到工作，天塌了，但作为一个要熬很多年的医学生，李空青也只能在暑假每天挣扎地爬起床打工。

    蚂蚁虽小也是肉啊。深吸一口气，李空青尝试去摸手机，却摸到了一只软软的手。

    什么东西！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青色的帐幔边缘垂着摇荡的流苏，隔着帐幔是一个脸蛋圆乎乎的女子，而她握着的正是自己的手。

    “娘子！您终于醒了！”女子声音沙哑，还带着些哭腔，窗外的鸟鸣啁啾。李空青再环视了一圈房内的摆设，不得不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穿越了。

    经过对侍女莺儿的旁敲侧击，李空青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穿进了昨天晚上看的一本小说里，还是本买股文。

    女主邵祈葳是皇帝最宠的七公主，却生来招鬼，于是只能入嗣外公太傅家避灾，最终经高人指点入仙门学习。

    修仙途中，她遇到了阳光忠犬少年师弟护卫追随，傲娇妖族小狐狸护卫，温润清冷师兄暗恋，邪魅霸道魔王强取豪夺，最终使人仙魔三界和平，成为一代女皇。

    但第一个问题是，昨天晚上只看到第二个男主出场的故事李空青就直接累的睡过去了，后面什么剧情都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是……李空青不仅不是任何一个戏份不少的女配角，她甚至都不是人。

    没错，在原文里，李空青是一只女鬼。

    她是一个开医馆的老秀才李约的女儿，母亲早亡，被父亲拉扯长大，也学了些许医术给父亲帮忙。

    李约带着她去给孙县令的长子看病，县令的长子是时日不多了，但县令的次子却看上了李空青。

    县令次子有妻有子，前些日子还差点闹出了要迎青楼女子入家的丑闻，却死性不改，怂恿母亲给哥哥办一门亲事冲喜，新娘就是李空青。

    随便想想就知道，他当然不是真心想让李空青嫁给他哥哥，只是想着同在一个屋檐下，哥哥早晚要死，这小寡妇有几分姿色，自然任他拿捏。李约自是不肯，县令家却由不得平民百姓造次，以父亲的医馆威逼，李空青只得流着泪离了家。

    丈夫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全家都还在披麻戴孝，小叔子便迫不及待地来调戏嫂子了。

    李空青寄人篱下忍气吞声，一个月后仍是被婆母撞见，婆母一个儿子死了自是护着剩下的一个，李空青不堪屈辱撞柱身亡。父亲李约得知此事亦悲恸而亡。

    李空青死后怨念为野狐妖所利用，杀了孙府所有人，波及百姓。女主邵祈葳正是在此除妖时携第一个男主师弟方淮遇见第二个男主狐妖夷苏的。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现在的李空青不免感到头痛。不仅是因为现在是昏倒后苏醒的状态，更是因为突然开始接收这个世界李空青的记忆。

    原来的李空青被小叔子调戏，前几次都只是言语上的，上次却直接去拉李空青的手了，她本就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实在忍无可忍，便扇了小叔子孙德一巴掌，李空青本以为他会打回来，没成想他骂了几句就阴沉着脸离开了，但她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果然，第二天下午嫂子朱氏请她去房中小叙，她刚进去却看见床上坐着的是孙德。

    她极力反抗，许是叫喊的声音太大了，终是把婆母引了过来。她本以为看到的是救星，却不成想是陷入了更大的深渊。

    “娘！是孙德，是孙德强迫的我！”李空青哭喊道。

    “纵然你嫂子怜惜你，替你打掩护，说是她请你来的，可谁会亲手将丈夫推进别的女人怀里呢？你这样不守妇道，怎么对得起阿顺的在天之灵啊！”婆母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若有若无的泪，用力地用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好似在表达悲愤。

    “就是！要是早知道你是……你是这样的德性，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孙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衣衫，试图遮住李空青用力抓出来的血痕。

    “你个贱妇！孝期两个月都不到，你就这样对我哥！”孙德狠狠踹了李空青一脚，好像在替哥申冤。

    环视一圈，李空青却笑了。

    婆母拭泪的手放下了，眼神里只有冷漠，嫂子还跪在地上，捧着心一边哭一边说“都是我的错”，好像快要晕厥过去。

    那孙德呢？孙德踹完一脚不免眼神和李空青对上，闪过了一丝心虚，扭开了头。

    “是，婆母，那儿媳先退下了。”李空青用手从地上把自己撑起来，手腕上还有孙德抓的一圈红印，她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拢了拢衣袖，走出屋子。

    她一步步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好像有些虚浮，却又格外坚定。她脊背挺直，如一棵青竹，只是看着面色便知，这棵竹子的叶子已经开始凋零了。

    一路上奴仆仍是低头问好的，只是她走过去后总会听见细微的讨论声，裹挟在初春的风中。

    春风有些料峭，似又有些温暖，但是李空青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走进自己屋子的那一刻，她倒了下去。

    然后，就是我了。李空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神思终于归于清明。

    我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李空青在内心对自己说。

    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她整理完了思绪，看着端上来的早饭，虽然不算好，但也尽力吃完了。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空青抬眸，望向窗外的天空。天色纯净，没有一片云朵飘荡，但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李空青，背影如竹。

    “嫂子！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何这样对我。”李空青双眼浮肿，嘴唇颤抖，声音凄厉地好像能泣出血来。

    “阿青啊，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朱氏将手放到李空青的肩膀上，想要表示安慰，却摸到了瘦削的肩胛骨，好像能刺穿她的一切伪装。

    终归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朱丽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看着李空青通红的双眼，接下来的话仿佛一根鱼刺，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难以说出。但想到阳春楼的妓子，这点不忍就好像一滴洁净的水汇入墨池，立马融于黑暗消失不见了。

    别怪我，要怪就怪那些个什么娇娇，皎皎吧。朱氏的眼神闪过一抹厉色，又被温和覆盖。

    “阿青啊，听婶子一句劝，我知道你初婚不久丈夫离世，悲痛不已，婶子又何尝不为他伤心呢？”朱氏哀痛地皱了皱了眉头，眼中泪珠滚动，“嫂子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可咱们做女人的，纵然是为男人着想得多，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呀。”

    朱氏眼中的泪珠滑落，似是真情流露。

    “这位哥哥走得早，但你才18岁，没个男人照顾，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呀。你且看看我家这孙德，虽说性子是急了点，但是这急，不恰好说明他对你是真的爱护的吗？

    男人要是不急，那才是不在乎你呢！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朱氏语气有些急切。

    “你再想想看，我们家知根知底的，嫂子也不是那种会欺压你的人对不对，你若是愿意，嫂子便帮你佯称思念亡夫随他去了，然后便留在我们家吧。你放心，不会委屈了你的，待遇和以前一样，只是名头上差一点，等你生下一儿半女的也就好了。”

    朱氏看李空青神情似乎有些松动，便更舒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爹的医馆了，放心吧，这个事我还是可以保证的，以后不会有人再来你家闹事的。”

    李空青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睫毛时不时颤动，像是一只蝴蝶振动着脆弱的翅膀，在蛛网的粘连间颤动，犹疑。

    朱氏见此心中也就有了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握住了李空青的手，一片冰凉。

    “阿青，嫂子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选择，只是真心的想让你好好想一想。你慢慢考虑吧，有想法了就告诉嫂子，嫂子帮你做主。”

    她拍了拍李空青的手，蹙起的眉头和眼角的细纹好像也在诉说着她的良苦用心。“嫂子就不到叨扰你了，好好休息。”她缓缓起身，离开了房间，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啧。其实我演技还不错嘛，早知道要穿书，我就不读这个医了，读个表演系才是专业对口。

    李空青心里想法万千，表情却纹丝不动，好像有些沉稳，又有可能是呆滞。

    “娘子，您……您真的要按她说的话做吗？”莺儿见此，下唇微抿，似乎有些不情愿，又似乎有些话要说。

    “我自有打算。不必担心。”

    李空青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侍女，朝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她望着莺儿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不禁思考起原书里她的结局。

    似乎没有写到她。

    毕竟我都只是个女鬼了，更何况这个小丫头呢。

    李空青捏了捏她的脸蛋，触感是真实而柔软的。

    那就足够了。她心想。

    没有笔墨的地方，正是可以书写的地方。

    窗外池塘，水清见鱼，虽然是傍晚的日光，打在水面上，却好像也能照亮每一片阴暗的角落。

    李空青望着低飞的蜻蜓，她知道，明天，就是真正的风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