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鸟雀,九月的暑气仍然聒噪。
黄潘耐不住热,体育老师让他们解散后他就躲到树荫底下。
微风拂着光,晃得他眼睛疼。
汗附着在皮肤上,浅浅一层,透亮的为这个少年安静的脸庞添上几分生动。
光一样将所掠之处扫去阴霾。
他将目光汇聚在远处黑色运动着的那一点,那一个像拥揽所有光芒的人。
很帅的三分球。他默默地感叹。
刚上高一的男生一周就混熟了,黄潘却没有和班上一个男生说话超过十句,但他并不在意。
他更在意把篮球放在手心,再抛起、投进的感觉。可他既没有篮球,也没有加入他们的能力。
但黄潘正在看的那个不是他们班的人。
同样躲在树荫底下的好些女生也关注着那边的动向,她们叫嚷着又投进球了,谁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两三个壮着胆子敢在他们打完一轮休息时递上水要个联系方式的女生,喊了好几声加油后才恋恋不舍地慢慢走回来,却让叫人眼红。
他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在女生给的纸上划了两下,抬头时与他的目光几近碰撞。
他感觉自己有点闷热。
于是到洗手池洗脸,冷水溅到他的脸上,然后顺势滑下喉结,落进他的白色T恤里,接着不见踪影。
他不像别的男生那样因为打篮球而出一身的汗,他像是喜欢用冷水来冲去热气,打湿的衣领就是刚刚扑水弄的。
黄潘甩了甩头,前额的碎发和鼻间还有水在滴下。
这时,他才注意到旁边的洗手池有人,一群人。
那一群人大抵是围着一个人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很高,穿着黑T,背脊很直,仅露出的后颈一下就吸引住他。
黄潘在想,很惹眼。
那个人也正在洗脸。
他们好像是刚才打篮球的那伙人,看着不像高一的。而且……
“刚刚看到那个女生没?长得还不错的那个。”显然是对着他问的。
“送水那个?还是要微信的那个?”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但他没说话。
湿漉的黑发被他撩起,然后背着整个盛夏的骄阳,朝他迎面走来。
于是,黄潘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后来他再难遗忘。
他走得很慢。
“应该是高一的,”那人凑到他旁边还在喋喋不休,但发觉他对此无动于衷,末了又加上一句,“但肯定是没希姐好看。”
众人都没了声,仿佛都在等他的反应,连黄潘都悄悄瞥了他一眼。
然后,他只是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众人便又接着有说有笑。
他在众人的拥簇中与他错开。
黄潘低着头走开,回到了树荫底下,盯着地上的草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耐烦地抓了几下头发。
他感受得到,他看了他一眼。
也不过一眼而已。
他应该是像所有被他略过的那些人之一。
略过了就是略过了。
但也许他本来就与那些人不一样,可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黄潘潜意识里朦胧地知道了。
下课铃响了。
人群三两的在操场上缓慢地移动着,现在他要起身,被那耀眼得炙热的太阳笼罩,等他回到教室的位置上,透过窗俯视那片操场。
在那几分钟发生的偏移,树影略微移动几毫米,他似乎感觉到了这种差异,产生了说不出的奇怪诉求。
像蜻蜓停在荷花上,离开瞬间使花晃颤两下,就那样振开湖面的波纹,他自以为什么都没有留下,然而一圈一圈……
他的思绪被打断。
因为上课铃响了。
没什么交流,黄潘有一张普通的脸,见过他的人基本上说不出什么评价,算不上乖巧也算不上嚣张,就是既让人提不起说话的欲望,又本身不怎么爱讲话。
他的目光时常在书上,或者望着窗外,然后趴在桌上,等到打铃再爬起来。
他想,原来高中也一样无聊啊。
其实相当多一部分人选择再高中初阶段享受着放纵,他们不怎么努力,刚摆脱初三的高压学习,上高中就自然轻松了不少。
那些人活得潇洒而引人注目,黄潘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投去视线。
他在意他们的那种快乐,仿佛在看着他们的同时自己也一并拥有着。
黄潘挣脱掉化学课的困意,又被自习课的热火朝天扰得无法专心。
中心人物是刘悦莹。
在高中,一副姣好的面容更显益处。
高一便崭露头角,无需多言,外貌便是自己最好的名片。
刘悦莹是漂亮的,她不爱穿校服,但白色短T加上灰黑牛仔裤,披背的长发微卷,就足够让人留下印象。
人们都喜欢看美好的人在一起,所以当刘悦莹和李刻砚出现在同一画面中,人们觉得理所当然。
黄潘听了好几天关于他们的事,添油加醋的手笔显而易见,但总有人为此津津乐道。他不愿意听也只能拿耳塞来堵住耳朵、提高睡眠质量了。
很多话事说他们很般配的,只是偶尔少不了几句“她是怎么勾引到的”这种难听的话。
因为相当出名的人是李刻砚。
他身边从不缺人,从不缺长得漂亮的人。
刘悦莹属于温柔清纯的,但围绕在他身边的不止这种,更多是成熟高挑、气质美人。比如何希,和李刻砚是同一届,和李刻砚是官配的金童玉女的那种。
刘悦莹听着众人表面的好话,明明话题中心是她,她却只是安静的在一旁任她们热议。她说的是些模糊话,倒让谣言四起,人云亦云了。
她当然不好把话讲清,她不过是和他朋友那一堆玩得比较熟而已。
那天一群人第二轮约出去唱K,李刻砚走得比较慢,她也那样放慢速度看似与他隔着十几厘米的并行。
她画的妆看起来很淡,是故意如此的精致妆容,她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也只能算是不错。
所以她默默走在旁边,李刻砚在看手机,而她则若有若无的试图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一点,就那样走了一路,一路无言。
到地方了,李刻砚收起手机,侧目看了她一眼,她以为自己要的效果有了,然而李刻砚只是接了个电话,就和他朋友说了声自己走了。
剩下了她那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后来她才听说那天晚上李刻砚接到电话后换了个场地玩。
这应该是意料之内的事,她未免有些失落。
毕竟总有人期待自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女生的八卦在某节课间沸腾了起来。
黄潘的清梦终究是被扰灭了。
他伏在桌子上,脸俨然埋进了双手搭起的呼吸空间,他不喜欢一片亮堂,可显然他不止受此困扰。
困死了。他想着,将脸从他的黑暗地带搬离,偏过头,看向旁边几个女生。
微眯着眼的想探寻什么新鲜事物能让她们这么好奇。
那是相当明显的,只要顺着她们偷瞄的视线去——
距离他好远的,窗外的他。
有个名字在他的不怎么清晰的脑海里晃荡了几下,才被打捞起与那张脸重叠。
黄潘呆滞了几秒,手臂围着,露出了半张脸。
他想了想,又把脸藏回去了。
他早该想到的。
他是个耀眼的人。
刘悦莹注意到,李刻砚望着某处,一瞬产生了某种异样,但一瞬又消失了。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看错了。
她感觉李刻砚对面前这群人并不在意,他随意地将目光略过所有人,带着疏漠远离的笑,自然而然地与所有人隔开。
可是刘悦莹还是很高兴。
她不知道李刻砚的朋友为什么要来找她,而李刻砚还一起来了,他明明从来不关心这种小事。
恍若自己的谣言被证实的感觉,她喜欢成为众人讨论中心的人,这是被李刻砚携带而来的优越感,还有那么一点点幻想李刻砚喜欢她的几率。
可他正与她面对面,他眼底的晦暗不明让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急切和畏惧。于是她尝试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
那是一双很幽深的眼眸,像从来放不进任何一个人。
像漂流在冬天的冷空气中,像永远与世隔绝。
所以发现那双眼眸正注视着自己时,黄潘有一瞬的惊慌,他感觉像被突然拉进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他和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