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che

    午夜时分,坐落在巴塞罗那海岸线上的一间昏暗酒吧内,时间的流逝仿佛魔法般的被隔绝在外,让人恍惚间以为置身白日里人声鼎沸的Las Ramblas街道,整片空间都拥挤而喧嚣。

    此时,吧台旁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正低头专注的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知道我并不想见你。”

    Lily加深了嘴角的弧度,“但是你还是来了。”

    短发女人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拔高音调道,“我告诉过你,我是来巴塞罗那看我叔叔的,顺便为Tracy的画展捧场,我根本没有打算和你碰面…”

    女孩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调侃道,“谢谢,我也很开心见到你。”

    她装作没有看到女人的白眼,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继续道,“我在纽约看了你出演的《海鸥》,简直精彩绝伦!尤其是结尾你饰演的Nina和Konstantin的对话。虽然那一段你的台词和《Nouns》那部戏剧的开头完全重合,但是你的表演方式却大相径庭。”她深蓝色的眼眸闪着亮光,“《海鸥》中的Nina更脆弱,更绝望,就像是…有一种生命枯竭的美,”她偏了偏头,“但是《Nouns》那部剧开头的Nina完全不一样,她有一股对自我的仇恨和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愤怒,彻头彻尾的就是药物戒断反应的真实写照。”

    短发女人刚想出声讽刺她说的好像自己亲身体验过戒断反应一样,就听女孩继续感叹道,“还有你的手…我记得在《Nouns》里,你的一段台词是说,在舞台上,你知道你的手怎么摆放,这让你觉得你对一切都有掌控感和确定性。然而你的角色Emma戒毒成功的第一步是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同伴。就好像在象征着只有不执着于掌控感,才能战胜自己,并摆脱过去。”

    短发女人紧抿着唇,眼神中闪过一丝共鸣的亮色,却到底还是将千言万语压下,没有开口。

    “但是《海鸥》中的Nina却恰恰相反。她说她得到的杂志评语批判她不知道自己的手要怎么放。而这句话从此就像变成了一个诅咒,让她很难在台上自处。”女孩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古希腊悲剧《Medea》里面将右手作为权利的代表,Nina对手感到无措也在借此侧面反映她在爱情和追逐演员梦这两件事上都充满了挫败。剧里的管家Shamrayev甚至还点名提到了《Medea》,说它是一部喜剧,这就和Konstantin的自杀…”

    Denise皱了皱眉,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Lily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踌躇了半晌,随后转身面向调酒师,大声道,“Doce vodka por favor!”

    吧台后正剧烈晃动着深灰色搅拌器的年轻男人明显愣了愣,“什么?”

    Denise摇着头翻了翻眼睛,无视女孩用不标准的西班牙语提出的“十二杯伏特加”的无理要求,伸出了两根手指,用流利的加泰罗尼亚语说道,“两小杯伏特加,谢谢。”

    “Hey!”Lily看向她,微醺的语调在此时听起来格外软糯,“你不要小瞧我的西班牙语!我上次在巴西的时候,半夜酒店房间的空调坏了,我用西班牙语和只会说葡萄牙语和一点西班牙语的前台沟通,成功解决了问题。”说着,她端起矮小的酒杯中透明的伏特加,碰了碰对面女人手中的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女人咳嗽了一声,神态难得的柔和了一些,不自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话道,“怎么解决的?”

    Lily狡黠的摊了摊手,“他叫来了他会说英语的同事。”

    一直看起来不怎么热情的女人此时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Jesus,Lily!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垂了垂眸子,“我叔叔听说了你这两天在巴塞罗那,还说他很久没见到你了…”她重新抬起头,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你还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们一起拜访他,他带我们耕种了一个月他在郊区那片还没一个房间大的农田吗?”

    Lily大笑起来,“当然记得!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年晒伤得那么严重过!在那之后我发誓我再也不想碰锄头…你叔叔还夸我有天赋!”

    她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我今天在画展外面隔着很远看到了没有完工的Sagrada Familia教堂尖顶,和很多年前我们一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毫无差别,这也让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她抿了抿唇,“你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我们随同学校的唱诗班一起来,那些年纪小的在公交车上突然开始唱歌,然后有一个人就走过来给我们塞了几枚硬币…”

    Denise眼神透着笑意,刚想说什么,就听女孩猝不及防的用极快的语速突然开口道,“其实我约你见面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她局促的舔了舔唇,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我睡了Michael Jackson。”

    在她的话音落下后,女人先是表情一片空白的看着她,在半晌的沉默后,仿佛才反应过来那短短一句话的意思一般突然惊呼道,“你说你睡了谁?!”

    女人的高分贝喊声直接穿透了酒吧的嘈杂,让原本高谈阔论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瞬。

    大多数人在不明所以的左右张望了片刻后就重新投入了对话中,而她们的周围却有不少人将目光精准的锁定在了她们身上,仿佛在责备她们的旁若无人。

    Lily难堪的用手撑在额头上,挡了挡脸,“你没必要反应那么大,我是说…”

    Denise沉默的端起了深红色的Cava酒,刚喝下一大口,就听女孩继续道—

    “…实际上,我们订婚了。”

    “噗—”女人嘴里尚未咽下的半口酒直接喷向了吧台黑色的桌面,她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哑着嗓子出声问道,“什么?”

    女孩好心的递上一沓纸巾,“我之前就想要告诉你,但是我总觉得还是面对面说这种事比较好…”

    “等等,你是说你和…”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女人瞪着眼睛,左右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嗓音道,“你和Michael Jackson订婚了?是我几年前见过的那个巨星Michael Jackson?”

    在得到女孩的点头认同后,她向后靠着椅子背,“Gee,我是说,恭喜!”她语无伦次的摊开手掌指向她,又抓了抓头发,“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用标准的英式发音调侃着,“是因为在那一年《Nouns》的演出之后,他看到我吻了你,所以觉得你与众不同?”

    “Sure,”女孩也不恼,耸了耸肩开玩笑道,“他大概觉得我本来是一个同性/恋,但是喜欢他到改变了自己的性取向…”

    女人没有理会她不着调的调侃,而是挑着眉嘲讽着,“…所以你叫我出来喝酒是想听我说‘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种话,并为‘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结局鼓掌?”她顿了顿,神色难辨的问道,“这就是你信中说的‘令你期待的未来’?”

    “或许吧,”她笑了笑,“Michael上周结束了美国的第一段巡演,搬到了他在加州新买的庄园。他说那是我们以后的家,叫我这两天过去和他一起布置。”

    像是没有跟上她的逻辑,Denise不明状况的看着她,“但是你现在在这里…”

    她拿起女人面前装着深红色液体的酒吧,抿了一口当地著名的Cava酒,点着头,用一样的句式重复道,“但是我现在在这里。”

    半晌的沉默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上一次见他是一个月前在芝加哥。那时我在服用我的GP给我开的Lorazepam。”她顿了顿,“时差和长途旅行的疲惫让我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合时宜的睡着了。他没能轻易叫醒我,因此还打了急救电话…”她的视线虚浮在眼前的酒杯上,“他当时大概被吓坏了,直接把我的一整瓶药都倒进了马桶。God,他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随时会因为药物过量死亡的吸/毒者。”她抬了抬手腕,夸张道,“那只是Lorazepam!我甚至严格遵从了医嘱!”

    短发女人张了张嘴,“…什么叫不合时宜的睡着了?”

    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加快了语速道,“他当时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倒希望我也能哭出来,那样或许他就能理解我有多需要那一瓶药。”她低垂着眸子,指尖紧贴着冰凉的酒杯,“这样的想法让我清晰的意识到了我对它的依赖。然后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就好像是我的身体在告诉我,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就是他口中用药成瘾的、内心力量差到会轻易屈服的人。你明白吗?”她抬头看向女人,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但是那他妈的只是Lorazepam,是我的医生给我开的药。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感到焦虑和情绪失控…”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缓的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他说的好像我经历的那些只不过是他的日常,他可以完美应对,而我却不能…”她避开吸管,仰头灌了一大口气泡红酒,“或许是我不够好,我是说,想想看,我怎么能和终将被历史铭记的Michael Jackson相提并论?”不等皱着眉的短发女人来得及出声打断,她就话锋一转,“还有,当我现在回头看,我不得不赞同他的做法。我的确应该停止服用Lorazepam。除了一些戒断反应,”她指着自己,笑着眨了眨眼,“比如现在这样的情绪大起大落…”

    “我不确定你能将停药一个月后的症状称作戒断反应…”

    女孩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继续道,“停了药我才觉得自己脚踩在实处,情绪的感知也更加真切,不再像那段时间,不管做什么都总是感觉隔着一层玻璃,有时候我甚至在心里找不到爱…”她最后半句话的音量很低,在传到女人耳朵前就被人群的喧嚣声淹没。

    “公平来讲,”短发女人摊开手,不正经的挑了挑眉,“我并不意外你会选择依赖药物。”注意到女孩脸上迷茫的表情,她扬起手腕,提示道,“Come on,在大学的时候你也做了一样的选择,而且我们都知道它的确有成效!”

    “…”女孩愣了愣,像是被气笑了,她甩了甩长发,“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发誓我大学没有服用过Lorazepam,更别提那时候流行的什么娱乐性药剂,我连企图尝试的想法都没有…”

    “Well,我是指Adderall,”女人晃了晃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从大三的复活节到期末的那段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复习的日子里,你吃饭都没有吃Adderall频繁,我是说,虽然你平时基本也不怎么吃饭。”女人耸了耸肩,“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用那三个月的时间补救一整学年因为全职工作而落下的课程,最后考到一等学位…老实说,当时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Lily撑着额头,“你怎么提起…我试图将那段时间的记忆从我的脑海中删除!那三个月我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每天都只能靠Adderall撑着。在那之后我病了一整个暑假,以至于Harry Keith都不忍心让我熬夜加班。我发誓,后来我一次都没有碰过它…”

    女人打了个响指,“Bingo!”她眨了眨单侧的眼睛,“所以说,你只是在特定情况下需要用药物帮你完成正常人做不到但是又必须完成的事。当时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我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Lily端起调酒师新上的小杯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后,将玻璃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又从一旁抱起两瓶Estrella啤酒,朝着门口的方向转了转头,“出去走走吗?”

    当她们一前一后迈出大门,将热闹与人群一并关在身后,她们沿着酒吧外的公路走到了海岸线末端一片下陷的黄色沙滩。

    没有了白日的拥挤与人声鼎沸,夜晚空无一人的沙滩失去了它的魅力,随处可见收合的太阳伞与躺椅被堆在墙根下,仿佛随时即将被翻涌的海水吞噬。

    此时,带着一丝潮气的和煦晚风将海浪交叠的声音、树叶的摩擦声、和远处零零散散几处露天酒吧的喧嚣混成一片分不清声源的噪音,在时不时经过的汽车轰鸣的衬托下竟显的格外安宁。

    Lily踩上通向海中央的狭窄步道,看着远处海与天无法区分的一望无际的黑暗,轻声道,“我很久没有想起那段时光,你要是不提,我都以为我已经将它抛到了脑后。”她回身,递给Denise一瓶啤酒,又继续沿着长方向木板搭起的道路向前缓步走去,“你知道,我总是说我的专业教会我真理不可得,但是我差点忘了,”她的声音低到几乎被海浪声淹没,“我曾经离真理那么近过。”

    她靠近一侧的边沿,就地坐下,双腿前伸,垂落在海面上方。“我知道你想要反驳什么,但是你先听我说完。”她仰头看向女人,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记得吗?那个时候你总是嘲笑我的论文里有很多公式。”

    她的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拍了拍脑袋,“Gee,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我甚至是用一天学完的爱因斯坦记号法和场论的推导,这完全是Adderall的功劳。”她拔高了音调,语气里多了一丝笑意,“那真的太疯狂了。我当时还自信满满的觉得学懂了广义相对论,直到我打开广义相对论的哲学必读书目,然后发现那些论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需要学完数学系一学期内容的群论,才能读懂哲学书里的公式推导和符号。”她扬起手中的啤酒,翻了翻眼睛,“我发誓如果不是Adderall我活不过大三的期末。”

    “实话说,我当时痛苦极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我的努力和研究的方向都毫无意义。我知道我之后的工作和我的专业毫不相关,但是我总是坚信我的专业会回答我的困惑,告诉我世界的真相和生命的意义…所以我舍弃不了它,也想要努力学懂这门学科。”

    她垂了垂头,“但是那段时间里,我的脑内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质疑我的专业。就拿广义相对论的哲学来说,这门学说探讨的究极问题之一,无非就是物体相对运动的对称性是由物理法则引起的,还是由一个实实在在的时空背景决定的。”她向后挪了挪,盘起双腿,不自觉的加快了语速,“大部分物理学家会认为,我们的观测结果仅仅是由物体和支配物体运动的自然法则决定的,所以时空背景板只是一个抽象的数学工具,并不是存在的实体。尤其相对论更是被看作能够直接否决实体时空存在的理论。”

    Denise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在步道边沿,有些走神的看着女孩格外明亮的眼睛,下意识地用指尖敲了敲冰凉的啤酒瓶。

    “但是与之相反的,我的那些想破头的不眠夜却在试图证明定义时空的引力场实质存在。”她摊开手,笑得格外好看,“然而,在那些累到极限的瞬间,我就想,这一切努力的意义是什么?时空真实存在与否又对人类有什么重要性?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在走进导师办公室前,我一共吃了两粒Adderall。然后那一节课里,我觉得我想通了这一切,甚至看到了世界的本质。”

    她清了清嗓子,神色看起来意外的郑重,“我只见过在关于两个问题的讨论上,牛津的哲学家们会拥有如此统一的战线以至于他们的理论被称作‘牛津学派’。其中一个是引力场的实质性存在,另一个是认为平行宇宙是唯一能够合理化量子力学的方法。”

    “大统一理论,我是说,”她打着手势,同时加快的语速里不自觉染上了些许英音,“牛津教授统一的战线是因为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观点加在一起,可以为大统一理论提供地基。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明白但没人敢说出来的设想。”她对上Denise明显被勾起好奇心的目光,继续道,“如果时空场是实质存在的,那么它就可以为量子力学中平行时空的定义增添血肉。我的意思是,引力场是平行时空的‘世界’这个概念的底层架构。”她顿了顿,以一种近乎急切的语气补充道,“从而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根本矛盾就会迎刃而解,物理学也终于得到了能够贯穿宏观和微观世界的统一法则。”

    她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叹了一口气,“那一天我以为我摸到了世界真相的边界。”她动了动盘起的腿,轻笑了一声,“直到我的导师提醒我,就像你没法说狭义相对论比牛顿力学更‘正确’,两个理论体系无法相互对比,更没法被合并。哪怕两个体系共用相同的词语,它们定义的不同也会让彼此之间无法兼容。所以…”她弯着眼睛,“回到最开始你想反驳的。如果你想说的是‘世界的真理’的意思本身就注定了它的不可得,那么我完全赞同。哪怕在物理学,语言的局限都成为了逻辑最大的阻碍。”

    Denise沉默了半晌,随后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噙在嘴里,又用一只手半合拢着避开海风将其点燃,“我以为这个话题在维特根斯坦的课上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讨论。”她张口缓缓吐出烟圈,眼神虚虚落在海岸线一侧被漆黑的海水分隔开的城市灯火,“我已经没有再愚蠢的找意义了,Lily,这个问题甚至不成立…”

    不等她说完,女孩就打断道,“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她侧身面向女人,“但是这个宏观问题在逻辑学意义上的不成立,不代表你不会想问你的人生具体的意义是什么,这一切努力、痛苦、亦或选择,又到底都为了什么。比如说我…”她不自觉的收紧手指握成拳,垂了垂头,“Denise,我害怕极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一辆即将脱轨的高速列车,完全失去了我的掌控,我…”

    “因为你要嫁给你的偶像了?”Denise用两指夹着烟,翻着眼睛扬了扬手臂,“我确信大部分人的焦虑原因都比你的严重得多。”

    女孩眯了眯眼睛,“你根本不明白!Michael他…”她欲言又止的停顿了片刻后,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用缓慢的语速重新开口道,“和他在一起意味着我的人生重心、我的追求和意义与日常生活完全重合在一起。就好像我的一切都被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而如果有一天这根绳子断了,我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我完全没有退路。”说完,她伸直双腿,在空中晃了晃。

    在察觉到Denise欲将烟放回到双唇之间时,她突然伸出手,将燃烧了一半的烟头抢了过来,并不怎么熟练的吸了一口。

    女人的视线聚焦在她在吸了一口烟后强忍着咳嗽的样子上,随后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当不成瘾君子的,Lily。”她用拉长的音节无奈道,“你根本不是会成瘾的那类人…我倒希望你是,这样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你能紧抓不放的。”

    Denise微微倾身,离女孩近了一些,“Hey听着,”她抬眉,认真地注视着她,“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由衷的为你高兴。我也…很感激你选择当面告诉我。”她放轻了语气,仿佛在笨拙的试图提供支持与安慰,“你要相信你能够幸福,你不能让过去的阴影继续影响你的未来。我们的父母都不是好的榜样。”她皱着眉顿了顿,“你从来不肯提起你是因为遭遇了什么才会来英国找我和我的母亲。但是亲眼目睹我的母亲和你的父亲的作为,我能够想象,也理解你对婚姻的恐惧。可是你不是你的母亲Carol,Michael也不是你父亲那样的人。”

    Lily神色难辨的张了张嘴,随后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被爱着。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一个值得全世界的爱和美好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女人,“但是我不一样。抛开那些外在的随时会消失的东西,比如名声、金钱、地位,我…”她摇了摇头,放轻了声音,“我有太多需要隐藏的不堪,好像这里,”她一只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看不见底的深坑,不能被发现。”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犹豫着开口道,“我告诉他说,我服用Lorazepam是因为最近来自媒体的关注以及投资人的压力。但是实际上,我只是,”她顿了顿,“所有的一切,我的工作,我的感情,我的生活,都格外的令我感到吃力。我在努力成为他眼中的Miss Perfect,但是我做不到。我生怕自己无法达到他的预期…我觉得自己就像被绑在了一个被水淹没了的房间墙角,水平面在不断升高,就快要没过我的鼻子,让我无法呼吸…”

    女人摇了摇头,“Lily,爱不该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坦诚的做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抿着唇,在半晌的挣扎后到底还是坦诚道,“我害怕他会离开。”

    在女人皱着眉准备开口前,只听女孩垂着眸子,用很轻的声音继续道,“如果那样,我会失去一切,我是说,我的生命和捆绑在那一根绳子上的全部。”

    女人张了张嘴,“等等,你把我搞糊涂了,”她不赞同的挑起眉毛,“你们难道不已经是订婚的关系了吗?如果他爱你,他就不会轻易离开,更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完美小姐。你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女孩出声打断道,“为什么?我要是他,我会随时选择离开。事实就是,他不缺选择,也有无数女孩前仆后继的来到他的身边。”

    “Okay,你先停下,”女人头疼的闭了闭眼,“换位思考,如果他也将自己那些所谓的不堪藏起来,”她弯曲着手指比作引号状,“当有一天你发现这些,你会选择离开他吗?”

    她摇了摇头,不假思索道,“不会。”

    像是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女人抬起眉毛摊了摊手,“那你为什么认为他会离开?你不觉得这样揣测他对你的爱对他不公平吗?”

    “我无法向你解释。他是我的全部,但是我不是他的。”她看着Denise拍着大腿望天摇头的样子,强调道,“我是认真的。他对我的特殊意义背后的原因和境况并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所以我确信这一点。”

    “…你不觉得你选择服用Lorazepam就已经是一个危险信号,暗示你们关系中的问题吗?我没有见过你们的相处方式,但是这在我看来并不是爱。”

    女孩瞪着眼睛,不自觉的拔高音调道,“你没有权利这么说…”她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明白,我给了他我全部的爱,他也分给了我他能给的。每个人、每一段关系都有无法被解决的问题。”她仿佛毫不在意一样耸了耸肩,“这就像,你知道我无比渴望能过上有家可归的圣诞节,但是他的信仰决定了他不能过圣诞节。这不代表他不爱我,我也不该被这样的小事困扰。”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灌下了最后一口啤酒。

    随后,她拍了拍牛仔裤,神色如常的站了起来,同时向女人递出一只手,意图将她也从地上拉起来,“我们走吧。很晚了,Michael还在等我的电话。”

    Denise不自觉的搭上她伸来的手,在恍惚间用力的握了握,没有立即松开。她的视线扫过女孩精致的笑颜,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着路灯的光亮投射在海面波纹上的褶皱,莫名的感到心底有一丝的不安。她张了张嘴,却到底选择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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