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清

    池以渊一开灯,就看见苏忆鸢把头搭在沙发靠背上,满脸泪水地看着他。

    “怎么了阿鸢?”

    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记忆中的那个人,随手把外套往旁边一放,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面前。

    苏忆鸢正深呼吸缓解疼痛,发现池以渊径直走到面前满脸担心地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

    对方眼里的关心做不了假,想伸手却又克制收回的动作也很有分寸感。

    自己随手找的这位结婚搭子,人真的挺不错的。

    但是白天出门化的妆还没卸,刚才扯到肩膀,痛到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苏忆鸢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没脸见人了。

    她用没受伤的手抹了抹眼泪,起身准备回房间:“你回来了,没什么,我先回房间了。”

    池以渊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那个他默默关注了很久的人。

    虽然她哭的样子,也和记忆里的人很像。

    当时他只能躲在旁边不敢靠近,害怕把她卷入家族争斗中。

    现在他已经能掌控一切,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池以渊上前一步拦住苏忆鸢:“苏家的人又来找你了?”

    “嘶——放手。”

    他无意间碰到被苏母扭伤的地方,苏忆鸢吃痛,下意识甩开。

    一阵疼痛从肩膀传到各处,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外套被带着滑落,露出了肩膀上一大片青紫交错的痕迹。

    看见刺目的伤痕,池以渊眼神一沉。

    “什么时候弄的,送你去医院看看。”

    “诶,别”,苏忆鸢扯住他的袖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只是看起来恐怖,没伤到骨头,不用去医院。”

    池以渊听着她带哭腔的声音,眼神怀疑。

    苏忆鸢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一抽一抽的,听上去确实很可怜。

    “我就是刚才动作太急,不小心扯到昨天扭伤的地方,生理性流眼泪。”

    “苏家人动的手?”池以渊盯着她的肩膀,目光沉沉。

    “就昨天你来之前,那个女……嗯,我养母突然动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苏忆鸢用外套盖住肩膀上的痕迹,看见池以渊面色不善,补充道:“不过我马上踹回去了,她肯定伤得比我重。”

    “抱歉,是我来晚了。”

    抱歉,没来得及在你扛不住压力自杀前把你护在羽下。

    池以渊眼神落寞,忍不住伸手擦干她脸上的眼泪:“你坐在这等一会,我去让人送药上来。”

    常年跟人对戏、对他人反应非常敏感的苏忆鸢立刻察觉到了池以渊的情绪外露。

    他在后悔,而且后悔的程度几乎让情绪快要崩溃。

    甚至转身前看她的那一眼,眼神中还有无能为力的落寞。

    不就是扭伤个肩膀,至于吗?

    苏忆鸢一边抹眼泪,满脑子都是问号。

    昨天唬住苏母的时候,还看上去像是个掌控经济命脉、运筹帷幄的霸总,原来私底下这么感性的吗?

    还是因为自己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所以激起了他的责任心和保护欲?

    那就没必要了,等会还是得说清楚。

    她坐在沙发上没等多久,池以渊就拿着药回来了,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了许多。

    “趴下吧,给你上药。”

    苏忆鸢刚想开口拒绝,想到过几天去京市签约,万一有拍摄通告,别因为肩膀上的痕迹耽误了。

    于是不再推脱,拉下一边吊带趴在沙发上。

    腰旁一侧的沙发陷了下去,她感受到男人的气息靠近。

    是清冷的松木香味,苏忆鸢又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浑身紧绷地把头埋在沙发里。

    男人温热的手指刚触碰到肌肤,刺痛就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嘶。”苏忆鸢小声吸气。

    “开始会有点痛,忍一忍,要让淤血散开。”男人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实际上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在。

    苏忆鸢感受着药慢慢开始起作用,肩膀微微发热,刚开始的疼痛减轻不少。

    “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呀。”

    池以渊听到苏忆鸢的提问,手上动作微顿。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家里催的急。”

    事实上,池家现在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噢,那这次领证就是他们双方各取所需。

    亏欠感减轻不少,苏忆鸢有了聊天的兴致:“那要我帮你应付家里人吗?”

    她从来不喜欢欠着别人的感觉,他这几天帮了她好几个忙,她总算找到可以把人情还回去的地方了。

    “我演技很好的”,苏忆鸢补充:“其实我以……嗯,以前就一直在练习演技,在你家人面前以假乱真不是问题。”

    “等以后有需要再说吧。”

    池以渊神色不变。

    助理发来的资料他白天已经看了,苏家另一个女儿今年刚从电影学院毕业,两个生活在一起、年龄相仿的女生,会互相之间较劲也很正常。

    池以渊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为什么要一直练习演技?”

    为什么要一直练习演技?

    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苏忆鸢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

    因为母亲去世前癫狂地抓住她,逼她发誓以后要当个演员?

    因为在演戏的时候可以完全抛却现实,享受角色经历的悲欢离合,而且清楚地明白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的感觉?

    还是因为想再回到上辈子的巅峰?

    “不知道”,苏忆鸢声音有点闷闷的:“我不知道,除了演戏我还能做什么。”

    她上辈子演戏演到麻木,任何角色和情感的演绎对她来说都轻而易举,没想到重活一世,发现自己会做的竟然只有继续演下去。

    “唔,怎么了?”

    感觉到肩膀上按压的力道突然加重,苏忆鸢下意识躲开,疑惑地回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演戏不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池以渊看着她,眼神严肃:“每个角色都希望自己的灵魂被观众看见。”

    苏忆鸢第一次看见他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而且说的这句话,好像有点熟悉。

    “差不多了,擦了药的地方小心别碰水。”池以渊突然收手,把药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

    身边骤然一空,苏忆鸢看着他关上卧室门的背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聊到演戏,他的情绪变化这么大。

    难道他是个影视剧爱好者?

    ·

    合上房间门后,池以渊闭上眼,两张相似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存放着苏鸢视频的文件夹,划到最下面,点开。

    视频播放的不是什么影视剧,而是一场颁奖典礼。

    画面里苏鸢双手拿奖杯,对着镜头发表获奖感言。

    “演戏不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感谢还在坚持的我,和所有影视行业从业者,每个角色都希望自己的灵魂被观众看见,我也替他们感谢大家……”

    苏鸢除了演戏之外,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发表获奖感言是她难得留下的不是影视剧中的影像。

    这些影像他已经看过无数遍,在被困国外举目无亲的时候,在一步步夺回池家权力的时候,还好有这些画面把他从深渊边缘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他就透过这些简短的碎片,去拼凑出荧幕之外的、真实的苏鸢。

    她不是她。

    苏鸢那样忘乎所以地热爱演戏,不会因为别无选择才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池以渊关掉屏幕,想到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自嘲地叹了口气。

    真是疯魔了,竟然还找了个替身。

    怎么会有你这样卑劣的人,让她死后都不得安生。

    ·

    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找了个苏鸢的替身,池以渊一晚上都没睡好。

    一边唾弃自己的卑劣,一边又忍不住假设身边的人真的是她。

    被几种情绪折磨到心烦,接下来的行程他干脆都让助理出面,只留了明天的晚宴亲自参加。

    是时候该跟那个叫苏忆鸢的女生说清楚了。

    这几天的相处,就当是他偷来的一场幻梦吧。

    池以渊这么想着,打开房间门。

    “Surprise!”

    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看见池以渊出现,苏忆鸢赶紧捧着手里的东西走到他面前。

    阳光照进室内,和灯光交错着照在她身上,在不同方向投下了两个影子。

    池以渊就看着她捧着蛋糕,带着身边的两个影子走到她眼前,像幻梦中的神女来到了现实。

    “生日快乐!”

    她仰头,对着他满脸笑容。

    他的视线从她的笑脸移到她手中捧着的蛋糕上,橙色和金色的奶油定格出日光的意象,蛋糕上耸立的小山峰前点缀着几颗巧克力珍珠。

    “其实这个款式叫日照金山来着。”

    苏忆鸢解释:“寓意日进斗金,祝你早日暴富,就不用经常出差这么辛苦啦。”

    发现池以渊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盯着手里的蛋糕不说话,她语气变得有点不确定。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那天领证的时候看见你的身份证号,出生日期是今天呀。”

    苏忆鸢抿了抿嘴:“不是今天也没关系,我就是想感谢……”

    “是今天”,池以渊突然开口:“都忘了今天要过生日,谢谢你。”

    他伸手接过苏忆鸢手里的蛋糕。

    她祝他日进斗金,可只有他知道,即使资产多到足够能操控一切,也换不回已经逝去的人。

    他用做不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只有身体过度辛苦才能忽视精神的不安。

    看见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真实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递来生日蛋糕,他的奇异般地安定下来。

    就像一个在悬崖旁边游荡的人,终于在身后找到脱离深渊的牵绳,多日以来混乱起伏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

    算了,就当她是吧。

    他在心中认命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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