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了世俗

    是日大雪,坊间人鸟声俱绝。但听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披红抬轿,一行人吹吹打打的经过。

    “这是哪家姑娘出嫁?偏挑了这么个日子。”有人问,探着头朝下望。

    “周夫子家的那位,不过听人说是个傻子。”

    “嫁与哪家?”那人啧啧两声,又问。

    “裴郎中,裴也。”又答道。

    “那真是怪事儿。我前些日子去寻他看病,也不曾听闻此事啊……裴郎可是大户公子,怎会娶个傻丫头过门?”

    “大抵是少时父辈给定下的婚约罢了。快来吃饭!”那人催促。

    周宁端端正正的坐在轿里,随即一个颠簸,白花花的大饼从袖中掉出来。她顾不上徐婶的告诫,忙掀了盖头去捡。

    还好没脏。

    她吹掉浮灰,咬了几口旋即塞回袖子。

    爹爹说了,要乖乖地,要听夫君的话。若是淘气,夫君会生气,她也就再见不到爹爹了。

    周宁捞起盖头重新盖上 咽下饼端正坐好,不再动静。

    考虑到新嫁娘不宜受惊,仪式并不太繁杂,拜完天地二人便被送入了洞房。

    裴也难得小酌,双颊微红。他掀了周宁的盖头,就见她嘴角还沾着饼屑。

    “……偷吃东西了?”他笑道,伸手抹去她嘴角碎屑。

    他笑起来真好看,周宁歪头想。末了,她问:“以后我唤你‘夫君’吗?”

    “唤我‘裴郎’便好。”裴也揉揉她脑袋。

    可爹爹说了,要唤夫君的呀。周宁默默念着,裴郎。

    周宁幼年丧母,父亲周夫子带着她从风起镇远迁到朝浥县。周夫子眼见着周宁一天天长大,出落的水灵讨喜,心下欣慰。

    不料造化弄人,十岁时一场高烧,周宁便永远留在了那一年,再长不大。周夫子四处觅医无果,又闻幼时与周宁定下娃娃亲的裴氏,裴也如今成了风起镇有名的医师,他便携周宁回到了风起镇。

    裴也不嫌周宁痴笨,也是为完母亲遗愿,一手操办将周宁娶回了家。

    “裴郎。”她怯怯地唤他。

    “何事?”裴也正在换衣服,闻言转头。

    “我爹说男女有别,不可以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周宁理直气壮地跳下床,顺手摸了块梅花酪塞进口中。

    “别人不行,夫君可以。”

    “可你不是要我唤你‘裴郎’吗?”她又问。

    “……好吃么?”裴也转移话题,把点心碟推向她。

    “好吃!”。周宁鼓着腮帮子,手里还攥着一块。

    “吃饱了叫勤妈妈带你去洗漱,早点睡觉。”他叮嘱。

    “那裴郎呢?”周宁歪头问他。

    “还有人等着裴郎去诊病。”裴也又笑起来,眉目都舒展开,“以后诊金都拿来给你买梅花酪吃好不好?”

    “还要桂花栀子糕,栗粉酥……”眼见周宁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裴也应声笑了出来,垂眸看着她。

    “最后再来一个芙蓉糕吧!”周宁兴冲冲地抬头瞧他。

    “那你乖乖听话,洗漱完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准让你吃上。”裴也信誓旦旦地哄她。

    “不用等裴郎回来么?我爹说要同夫君一起睡觉。”

    “不用。”裴也表情突然变得不大自在起来,脸颊红红。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那好,我爹说了,要听夫君的话,不能惹夫君生气,夫君开心了我就会开心。”周宁笑吟吟地扯扯他的袖子,“我现在很开心,裴郎你也很开心么?”

    “开心。”

    周宁乖乖听话,早早就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果然在餐桌上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糕点。

    她喜滋滋的吃完早膳,拉了贴身丫头到花园里去玩。

    见裴也送走了病人,一旁江宥白拍拍他的肩,贼兮兮地笑着。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裴少爷娶了媳妇也算是解决了自己一项终身大事。昨个我有事儿没去,改天也叫我瞧瞧那周家小傻子。”

    裴也瞥他一眼,把他的手打掉,道:“内子并不愚笨,只是还没长大。”

    月桂树下,银辉洒了一地。且看缺月卧桂枝,残酒映双人。

    周宁抿了一小口折桂,甜滋滋的,花香袭人。

    “好香啊。”她不禁赞叹。

    “像满树月桂盛开,微风四起。”裴也接道。“桂花盛开时也很香,只可惜现在不是花季。”

    周宁想,爹也常说些她听不大懂的话。想到这儿,她垂下眸子,兴致缺缺。

    过了会儿,周宁支支吾吾的开口:“裴郎,我想爹爹了。”

    “想爹爹了?”裴也放下酒壶,笑道:“过几天归宁,我带你回去见你爹爹可好?”

    “真的?”她一下子坐直了。

    “真的。不过你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能常念叨着要回家。你爹是夫子,应该教过你嫁了人夫君家就是你家吧?”

    “嗯。”周宁恹恹的说。

    “那裴郎待你如何?”裴也曲肘撑着腮帮,眸中含笑。

    “很好,像爹爹一样。”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如果你总闹着要回家,旁人会议论我们,会笑话你爹的。这是不合规矩礼法的,懂吗?”

    “嗯。”周宁似懂非懂地应了声。“不能让他们笑话爹爹,我听话。”

    “乖。”裴也揉揉她脑袋。

    彼时桂魄清朗,更衬得她像只白绒兔子,乖巧可人。

    忽有下人匆匆来报:“公子,江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江宥白轻车熟路的迈进院门。

    “你好啊小傻子。”他一副混不吝的做派,端起酒壶就灌。

    不料裴也还未开口,周宁突然起身一把推向江宥白。

    初酿成的折桂撒了满袍,江宥白一时未反应,竟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裴也,你家小娘子真是好臂力啊。”他满脸震惊之色,大脑宕机似的杵在那儿。

    “我不是傻子!”周宁怒瞪着他,发髻钗着的步摇乱晃,碰撞,声音清脆。

    “阿宁。”裴也拉了下周宁的胳膊,柔声劝道:“阿宁别气,有裴郎在呢,裴郎替你出气。”

    “别别别,我走不就是了。”江宥白立刻后退几步,溜出了院子。

    “阿宁为什么打人?”裴也温和地牵着她的手,走到池边替她洗去满手酒液。彼时碧波映残枝,缺月卧清泉,风光正好。

    “他骂我,他说我是傻子!”周宁气鼓鼓的瞪着那一汪清池,“我爹说了,我不是傻子,傻子是骂人的。如果有人叫我傻子,就打回去!”

    裴也听罢,笑出了声。周宁立刻不满的看向他,“裴郎你笑什么?”

    “无事。”他揽过周宁肩膀,直看进她眼睛里。“你爹说的对。傻子不是好词,以后谁再说你你就跟裴郎说,裴郎帮你出气,好不好?”

    周宁想了想,道:“那也行。”

    裴也低头,在她额头烙下一吻,轻柔温和。

    院外,有下人叩门通报:“公子,李家娘子携小儿来诊病。”

    裴也放开周宁,唤来勤姨叮嘱几声,匆匆出了院子。

    “夫人,早些歇息吧。公子知道了,会心疼夫人的。”勤姨围着周宁团团转,好声劝道。

    子时已过,周宁仍端坐在石桌边,眼皮直打战却不肯去睡。

    “我不去,我要等裴郎回来。”周宁揉红了两只眼,活像只兔子。她也不管勤姨说什么,只是执拗的坐在那儿等。

    勤姨无法,只得陪着她等。

    “这是谁家的红眼兔子啊?这么晚了还坐在这儿,也不怕被狼叼了去。”裴也的声音传来,周宁闻言忙抬头瞧他,“裴郎!”

    “为什么不睡觉?嗯?”

    “我等你。”周宁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你又没说我不用等你……我不知道你去干嘛了,我害怕,所以我得等裴郎平安归家。”

    “好,怪我。”裴也疲惫之色微退,他揉了揉周宁的发顶,温和道:“以后不必等我,困了便歇下,好吗?裴郎去给人诊病了,定会平安归家,不用担心。”

    他又笑道:“我不是还许诺给你买糕点吃吗?我这人从不骗人,说到做到。以后诊金都给你买糕点吃好不好?”

    “好。”她快活应道。“只要裴郎平安,什么都好!”

    夜里凉,他用大氅裹住周宁,不自觉的在笑。

    他父母早逝,从未有人在桂魄下打着哈欠等他归家。

    这世俗,不过爱恨情仇。可这爱,最能夺人心魄。

    彼时残酒映月,银素遍地。他立其间,拥了世俗。

    裴氏裴也,伏愿娘子周宁喜乐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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