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黎广生,刚从新加坡回来,中文还不太熟练,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台上的插班生毫不怯场地做着自我介绍,他个高、脸长、鼻子又挺又大,不过好在五官长得很紧凑,额头饱满,比例好,很有精气神。用班主任的话说是“板正”。
筱榕被叫去罚抄的时候听到办公室里的老师在谈论那个新来的男生。
“哎,杨,听说你们班来了个帅哥?”陈艾利是筱榕班的英语老师,也是三门主科老师里最年轻的那个,说起话来像个喇叭,“老同说是新加坡人啊。”
“美籍华裔,之前在新加坡读书,”聊起这个插班生,杨艳停下了批默写的红笔,拢了拢刺绣披肩,起身去倒热水,“哎呦,长得很板正的。”
“美国人怎么在新加坡读书?”年龄最大的数学老师也加入了话题。
“估计爸妈在那边工作吧,校长说这孩子最多在明华待一年,估计半年就回美国的学校去喽。”
“那他这是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这是。”数学老师用有些夸张的语气道,端起茶杯往办公椅上一靠,“体验平民生活来的。”
“是的呀是的。”杨艳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训了两声筱榕,“抄完了哇啦,竖着耳朵听的诺。”
一被点到,筱榕浑身颤抖了一下,立刻挥起笔抄写第七遍数学书。
“哦呦,又罚抄啦,多少遍啊。”陈艾利端着教案走过,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让筱榕的心跟着颤抖。筱榕才不会理她,她从不回应老师的调侃,只等班主任处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十遍。
筱榕对黎广生的记忆很少,却很深刻。因为他和那些吵吵嚷嚷的满嘴脏话的同学不一样,他善学善语,知书达理,同学们和他讨论的往往是有关科技、历史之类的正经知识,而不是没营养还恶心的黄色笑话。筱榕佩服他,因为他守原则而不清高,处事很高超,虽然他不跟男生们一起骂娘,不聚到厕所里玩避孕套,但他依旧很受欢迎,经常被邀请着去操场打球。筱榕看着阳光下被众人簇拥的黎广生,她很好奇他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会堕落成跟李鑫陈力一样的街溜子。关于这个问题,筱榕不知道结果,因为和班主任说的信息不一样,黎广生两个月不到就离开了明华,至于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她也无心顾及,黎广生只是她人生的过客,而她正处在熔炉中,面临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生分水岭。
“筱榕!”杨艳的公鸭嗓吓得筱榕笔尖一颤,笔差点飞了出去。
她定睛地看着,她发誓她看到杨艳嘴角的有一抹得意地笑。
“你体育课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我要找你谈谈。”说完,她踏着红底高跟鞋离开了教室,尖锐的鞋跟和瓷砖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像刺进了筱榕的心脏,一刀又一刀。
课代表抱着厚厚的一沓校本作业跟了出去。筱榕自知没什么好事,但是没心思去思索,只低下头,接着解题。
她没想过那场单方面的质问与批判会成为黑夜的开始。
“你是不是跟爸爸还是妈妈关系不好啊?”橘红色的嘴一张一合,筱榕机械的盯着它上方的眼睛。“恩……是,跟爸爸。” 筱榕踌躇半晌,小声地回答,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强硬拨开的橙子。
杨艳端起胳膊在胸前,很明显,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因为她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
“跟爸爸有争执也挺正常的,我不知道你们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知道。”她撇了撇筱榕,“但是你学校里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你看看你都从年级第十六都掉到多少名了。”
筱榕沉默了,她感到眼眶有热度,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啊,掉到多少名了?”杨艳还在追问,可筱榕的思绪已经不在她的问题上了,她很愤怒,她愤怒于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能轻蔑地评价一个人的家事,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的苦难。可是她只能压着怒火,她心里清楚在毕业之前最好不要得罪她。
“四十七名。”硬邦邦的数字被僵硬地吐出,筱榕试着振作自己,她甚至尝试让自己嘴角上扬,为了不在她面前露出软弱。
“对啊,你看你这都落后三十几名了。所以你自己处理一下家里的事,马上要中考了,你本来就不是聪明那一挂的。”
“好的。”筱榕答得不能再轻,“杨老师再见。”
筱榕飞快地冲下了楼,可是在下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蹲在了地上,缩起来掉了两滴眼泪。
反正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有人会看见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大队长这般窘态。
班委有两种,一种是聪明且受老师喜欢的,一种是勤奋又听话的。很不幸,筱榕是后者。
她从不讨人喜欢,又不够聪明,所以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都要紧绷神经,抓住每一个可以让自己前进的机会。
可是她再也憋不住了,从前她可以为了看起来更好的履历受杨艳的压迫,做牛做马,但是她不能忍受自己被刨开践踏,好像自己是那么的轻贱,是那么的无所谓。更可悲的是面对这样的羞辱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早已不报希望于家人,她没有后盾,她只有她自己。
好不容易熬了四年,眼看着就要收割成果了,她不能节外生枝。筱榕这样想着,擦了擦眼泪,又怕被同学看出自己哭过,于是用凉水冲了两把脸,又袖口用力搓了搓,对着镜子笑笑,确保任何人看不出纰漏。
“欸,你来啦,刚刚好做完准备活动,来吧,上跑道。”
筱榕仓促地压完腿,尽自己所能对体育老师拉伸出一个笑,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