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照发现知州大人近来有些异常。这异常是从知州几天前不甚落入水中开始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自纳了那名宠妾后,就再也没踏入青楼之地的人,又开始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
当然,这些与他一个同知而言,关系并不是很大。但他发现知州的办公风格也不同以往,虽然是些很小的差别,但他毕竟在知州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察觉到了违和感。
借着这次知州宴请他的名义,陈照决定好好看看这其中究竟藏了什么猫腻。
“你先喝着,我出去一趟。”王坚醉着酒,软绵绵地推开身旁的美姬,站起身来离开宴席。
于照注意着他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跛着脚慢吞吞地也跟着过去了。
庭院中漆黑一片,唯有一处屋子盏着灯,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知州的声音。寻着声音过去,透过窗户的薄纱,瞧着屋内的动静。
但只一眼,细长的双眼猛然瞪大,眼角的皱纹瞬间折在一起。
屋内的“知州”跪在一名白衣长衫的男子面前,模模糊糊间,于照只能瞧见男子腰间那件怪异的挂饰,在明亮的烛光下似乎仍在泛着光。
于照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正要在凑近些,屋内的声音突然提了一个度。
“进来吧。”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于照不动,不能慌神,这人说不定在诈自己。
大概是见他不进来,那男子又道:“同知大人,夜凉风大,不如进来坐坐?”
“你是何人?”于照推开门,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的男子,绸缎的布料,阅尽沧桑的眼神,周身气质平淡如菊,端得一副世外高人得模样,瞧着有些来头。
一旁的“知州”已经站起身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于照便又指了指那个面上瞧着于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知州”,问道:“他又是谁?”
白衣男子道:“友人,来助你的友人。”
见于照不说话,男子也不急,徐徐开口道:“我闻沛州水路商贸发达,与同知大人关系密切,然这上报的功绩名单里,您的名字似乎只是被轻轻带过。大人竟如此无私,愿将您的功绩拱手让人?”语气无波澜,说的话却是让人徒生怒火。
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的?职高一级,压死人。他们这种无甚背景的人只能被充坐垫脚石,空有满腹才华,终其一生,却也只能落得个陪衬的位置。
于照不知道眼前之人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但他为官这么多年,也自然听得出来,这人是想拉拢他,但是他却瞪着眼问道:“你们私闯公廨,又挟持本州知州,意欲何为?”’
“既是友人,自无恶意。”男子神色平淡,“同知当真心甘情愿,就不想一展自个的抱负吗?”
“我年岁已高,升不升迁的早已不在乎。”
“同知可以不在乎,但您的儿子呢?”
男人抓住了于照的软肋,“他可正当壮年。王坚在此地一手遮天,日子过得舒坦,便没了向上升的念头,但他却堵了你们这些有才之人向上升的路子。现在有个机会,只要大人不去太关注‘知州’的小异常,你们便可大有作为。”
于照沉吟,他自是知道此事若做了,一旦被发现便是掉脑袋的大罪,但是他也明白男子说得都是真话。
男子倒是很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复,抚平了腿上那些细小的褶皱。
于照的目光无意跟随着男人的动作,然后瞥向自己这只有些跛腿,似有凉风吹进屋内,筋脉骨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知州”。
是他害得自己如此。
若这种人还在,一时容忍,就能确保他,他(她)们不会重蹈覆辙吗?
于照问道:“你们图什么?”
男子回:“身份。”
“你们不能用这个身份做坏事。”
“那是自然,这等鱼肉百姓,祸害同僚之人,我们也不屑与之为伍。”
“好,我可以装作不知情,甚至替你们打掩护,但我还有个要求。”于照弯了一辈子的腰,在此刻终于直起来了一点,“我要知道真同知的下落。”
男子定定地瞧了他一会。
苍老的脸上不掩一丝恨意。
男子点头道:“成交。”
待于照走后没多久,屋内屏风后面走出一人道:“前辈,怎么允了于大人的要求?”
姜玥瑶裹着一袭蓝袍,落座时瞧了一眼没动过的茶盏,心道没酒还真是难为他了。又看向墨栖云一改不修边幅的打扮,虽然瞧着有些不习惯,但或许借着这个契机,前辈也可以慢慢走出来吧。
墨栖云不知道姜玥瑶心中所想,只是回道:“左右他不过想多些筹码,用这个来换我们朋友的放心,很划算。”
他说着又瞧了一眼一旁的“王坚”,“倒是不曾想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易容高手。”
“宁柳的手艺自是一等一的好。”
姜玥瑶看着那张瞧不出差错的打扮,心里也有些骄傲:若不是时间太短,宁柳倒能扮得更像,也不需要再牵扯于照进来了。
宁柳听着姜玥瑶的夸奖,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道:“小姐过誉了。”
墨栖云则是心想:这位公主身边不仅有能人异士,她拿捏人心的本事也是不遑多让。几日的功夫,不仅理清楚了这府衙里的人员情况,还挑选出了合作的人选。这一身价值不菲的打扮,也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他的身份不简单。如今他算是越来越明白南松为什么对这个远从京城中来,教了不过一年的徒弟,如此青睐有加了。
心思活络,面上却不显,他点了点头,大概是想到京城,又问道:“这次派去北疆的将领,竟是赵家小姐。我知她是小姐的手帕交,你怎么看这事?”
*
隔着珠幕,席兰扫了一眼下面战战兢兢的官员,道:“本宫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话落,她问道:“赵御史可在?”
赵望飞一愣,站出来躬身道:“臣在。”但他心中纳闷,这打仗的事怎么同他扯上了关系。
下一瞬,席兰就解答了他的问题,语气中带着笑意,“你生了个好女儿。”
赵望飞一愣,不知道席兰这话是什么意思。
席兰继续道:“你的二女儿赵浅浅昨日同本宫说愿带兵出征,逐外敌。”
此话一出,赵望飞还没说什么,其他官员就已经炸开了锅。
“这怎么可以啊,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怎么干得了带兵打仗的事情?”
“让女人做将领,成何体统!”
“……”
对于这种反应,席兰倒是不奇怪,反而耐心地等着大家吵了一会,才道:“诸位商谈完了?”
明明瞧不清楚这位年轻太后的脸,但听着这不太和善的语气,众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自从先皇去了后,原先温温柔柔的皇后似乎也变了。
席兰却是不在意下面的人如何想,缓缓道:“赵浅浅是镇北王的外孙女,也曾在战场上厮杀过,战功也是记录在册的。有能力,有经验,又清楚北疆情况的,本宫倒是认为赵浅浅再合适不过。赵御史认为呢?”
赵望飞真是头都大了,原以为赵浅浅这几日沉浸于姜玥瑶离世的悲伤中,待在闺房里,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闯了这么大的篓子。
他硬着头皮回道:“臣,臣认为小女以女子身份,带兵出征似是……”
“赵御史通晓古今,怎得也是这等迂腐之人。”席兰打断了赵望飞的话,又顺带着骂了其他秉持着相同观点的人。
她又厉声道:“有才之士,又何必拘泥于男女的身份。若依御史之言,本宫今日坐在这大殿之上,岂非也有违礼制,大逆不道。”
“臣不敢。”赵望飞低着头,眼下也不好说什么。他又瞧了眼前排一直未做何反应的几人,心下了然。
果然没有把握,这刚升为太后的人也不会在朝廷上提出此事。他虽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同为世家,但从他只诞下两个女儿开始,地位就愈加不如其他能让亲子入朝为官的世家了。
本来也只求着两个女儿能平安长大后,结个好亲事,安稳度过此生,但终归是天不遂人愿,他的小女儿还是随了夫人的性子,关不住也管不住。
罢了,罢了。
赵望飞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此刻释然,沉声道:“全凭太后吩咐。”
其他官员见赵望飞也妥协了,就寄希望于前面几位大人。但见那几人都没什么反应,也后知后觉明白些什么,便也闭口不言。
他们自是不会有太大反应。
宋寒云似乎只是为了呛田家人而来,其余时候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田常虽也有些隔应,但赵浅浅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女,再说眼下确实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倒不如让她去。成了,左右是个女人,顶破天也不可能真正掌握实权。若是败了,席兰这位太后日后若是想再插手朝政,恐怕就难了。
至于一直没开口的恒王姜忆阳,本就是他一力促成的,眼下事态按照他希冀的方向发展,又何必开口。
席兰见安静下来的朝堂,降了声道:“皇帝。”
姜长乐知道他的母后树完威了,双手平放在腿上,问道:“诸位爱卿还有异议吗?”
无人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