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的背后靠着柔软的枕头,山崎坐在病床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他捕捉到了山崎语调中的颤抖,那是情绪即将失控的征兆。
逆光中山崎的眼睛异常明亮,他下巴上的胡茬没刮干净,眼窝泛青。他看上去累了。
“您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山崎的眼中充满悲伤。
土方看着温润的青年弯下腰,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那样,认真严肃地与他对望着。随后,他张开双臂搂住了土方。
血液在土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副长,别再乱动了,现在的您反抗不了。”
正如山崎所言,土方无法抬起胳膊,任何行动只为他带来疼痛。全身的骨头、关节和肌肉都在悲鸣,疼痛渗透了他的意识。
“就这样待一会儿吧。”
山崎将头埋进了他的肩窝。剧烈、酸涩的痛楚占据了山崎的心脏。
“不要看着我呀,副长。我很困扰。”仿佛怪物冲破迷雾,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等待,无可名状的感情在阴影中生长。
“副长,不要死啊。”
在山崎的怀中,土方的胸膛在轻微地起伏。那是尚在呼吸的证明。山崎的肩膀抖动着,好像马上就要落泪。
土方想说,山崎,你忘了局中法度吗?哭哭啼啼的懦夫是会被我拖出去切腹的。
“我努力坚持到现在了。”山崎哀伤的话语像羽毛一般轻轻地落在土方的耳畔,“如果您不在了,我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生死而忧虑吗。土方在心里回答山崎,嘴巴被医用绷带封住的他无法顺利地说出话来。
山崎,我们追寻着武士的存活之道,将生命经由意志交给真选组,重新拿起武士刀,那便是我们体会到的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或许哪一天会在黎明前死在炮火或是他人的剑下。
你如果累了,那就去休假几天吧。山崎,我原谅你的软弱,就好像你谅解了那个曾经被另一个人格占据意识的贪生怕死的我。
山崎好像听到了土方内心的叹息,他抬起手,遮住了土方的眼睛。
温热的呼吸拂到了土方的脸上,山崎的嘴唇隔着绷带在他的嘴唇印下一个颤抖的吻。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他们交叠的心跳与喘息声。
混乱的思绪仿佛液体全部从体内流了出来,将他们淹没、浸泡在苦涩的情愫中。土方任由失去控制的回忆与各种情绪蔓延。
山崎,你也病了吗。
这样的感情是不被容许的。爱会腐蚀我们。那些结婚生子的队士自从有了牵挂,便失去了自我的一部分,那一部分永远与他们的家庭融合在一起、无法割舍。
真选组是由亡命之徒构成的组织,所有人必须贯彻武士道。不纯粹的武士之心就像生锈的剑,那只会伤害你自己。
山崎,等我出院了,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把真选组法度再抄十遍、不、抄个一百遍。
“对不起。”像是害怕被别人听到一般,山崎在土方耳边低声道歉,随后缓慢地移开了手。
土方的双眼重见光明,视野里是山崎离去的背影。
※
阴沉的天空中降下银丝般的绵绵细雨,雨丝悄无声息地落入真选组的庭院。出院没几天的土方坐在桌前阅读铁之助写的报告书,猛地犯了烟瘾。
“香烟呢。”土方掏了掏口袋,低声嘀咕。
“我马上去买!”接茬的是尽忠职守的铁之助。
土方迅速揪住他的后衣领:“不用了,刚才的话不是命令,只是随口的自言自语罢了。”
“明白了。”铁之助抬起自责的眼睛:“是我学习不足,还分不清命令和自言自语的区别,今后我会努力研究副长的语气。”
“倒也不必……”面对铁之助那双小鹿斑比一样的湿润的大眼睛,土方顿时语塞。
这种时候,如果是山崎的话,他会说些什么呢?
“话说回来,好久都没看到山崎了。”
“山崎先生去大阪出差了,说是去他熟悉的道场里帮真选组招募新的队士。”铁之助回答说。
在病房里做出那种行为,居然一走了之。
山崎,这可不是武士该有的行为。
越过界限的情感如同花朵,在土方的心中无声地绽开黑色的花瓣。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失去了背后的意义。但必须说出口,如果再这样沉默下去,我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论未来的某一天,有谁渡过了那条生死之河,那也不代表现在的一切毫无意义。我们都在贯彻自己的武士之路,也会对彼此的离去感到恐惧。
我接受你被侵蚀的心,正如你接受有缺陷的我。
下一次见面时,山崎,让我们听听彼此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