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监狱成立的第五年,老天见了活鬼,才刚刚六月份,天上就开始飘雪,绿植瞬间枯萎大半,整个监狱都笼罩着一层死寂的白色。
医务室里暖气开的很足,窗户上覆着一层朦胧水汽。
贝尔·梅林坐在办公椅上,把一页全息报告往前推了推,手指在诊断结果处点了两下,画面立刻放大一倍:“记忆体受到人为干预受损,也就是说,你这次失忆并非意外所致。”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闻言抬起头,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报告,懒洋洋开口道:“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办法恢复吗?”
“理论上不可以,但你这是人为造成的,如果能知道他是做了哪种基因修改手术的话,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性。”贝尔·梅林回答。
通常情况下,记忆体受损往往伴随着严重的心理疾病,这类患者无法感知他人情绪,无论是愉悦或是痛苦,同样的,他们自身也难以表达此类情绪。
但这人看起来却很正常。
“不可以直接进行更正手术吗?”
“记忆体受损无法自我痊愈,强行手术风险极大,这很危险。”贝尔·梅林不赞同地蹙了蹙眉,沉声叫他,“谢碹。”
谢碹靠在椅背上应了一声,两条长腿交叠,优雅又有点子懒散。
看起来确实很正常。
……
个鬼。
贝尔·梅林看着他忍了忍,没忍住: “是不是还应该给你上一杯红茶?天老爷,麻烦你有点病患的自觉可以吗?!”
作为一个从业8年,劳心劳力,性格还有点老妈子的金牌医生,她管这类人统称为糟心玩意。
她两手一捏,合上了全息报告,压缩进手腕上的智能环。
这是如今各个星球颇为流行的智能通讯工具,谢碹之前也有一个,只是在这鬼地方醒来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两个小时前,谢碹自混沌的梦中惊醒,乍一看是森白的天花板,细细一看又是焊得死死的铁窗泪。
换别人早就开始满地乱跑,吱哇乱叫了。
托记忆体受损的福,除了头疼得像有把钝刀在磨之外,他既不慌乱,又不惊恐,倒是想叫也没办法叫。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简单到总共也只摆了一张硬床。
顶上的中央暖气还知道要打开,让他不至于在昏迷的时候穿个单衣被直接冻死。
房门没有上锁,只稍稍使力就能推开,出了门走到底就是这间医务室,一路走来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弄坏了记忆体再丢进监狱,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恨他。
谢碹心中冷笑一声,至于他惹到过什么人…这事暂时还不能细想,因为一想脑子就疼。
真疼。
贝尔·梅林关上智能环的调取模式,深度报告随之自动入了信息库,开始往总长办公室传送。
“我去给你拿一副药,但头疼毕竟由记忆体引起,只有疼得受不了了才可以吃。”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面那位坐的跟个少爷似的,贝尔·梅林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的头也有点疼,索性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钻进里屋。
房间里只剩下暖气运作的“滋滋”声。
糟心玩意单手撑着下巴,此刻脸色还有点白,侧目盯着白茫茫的窗户看了一会,忽然起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抬手擦了一下窗上雾气。
屋外风雪变得清晰,一粒粒拍在玻璃上炸出银白碎花,透过那些碎花,谢碹看到了自己,面上表情非常平静。
事实上,脑子里那把钝刀就没歇下来过,这种来自大脑深层的疼痛实在难以忽略,他越是平静,反而越说明有问题。
窗外大雪未见停势,身后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谢碹回神扭头。
从他的角度看去,男人个子很高,黑色制服上落着几片雪花,进屋之后就立刻化了,在衣服上浸出几点湿痕。
男人扬眉和他对视一眼,抬手打了个招呼,手腕上同样带着一个智能环:“贝尔医生,我来拿一些退烧药。”
“最近天气不好,确实要多注意防寒。”
谢碹随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一屁股往靠椅上一坐,装的跟真得似的。
男人谈笑着没再说话,双手抱臂靠在墙上,那双颜色极淡的眸子轻轻眨了一下,姿态放松,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亲近的感觉。
谢碹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熟悉,但这念头很快就被他丢出去了。
他一个三好青年,上哪跟人熟悉去?!
“贺悬?”贝尔·梅林拿着绿色药盒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倚在门口的高个子男人。
贺悬依旧保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招了招手。
贝尔·梅林会意,把药盒塞到谢碹手上,再次提醒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记住,这药不能多吃。”
这句暗示再明显不过,谢碹识趣地同贝尔·梅林道谢告别。
他转身离开之前,似乎感觉到贺悬又朝他看了一眼。但好像也只是随意一瞥,视线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不到两秒就移开了。
没有察觉到恶意,谢碹全当没看见,动手推门出去。
屋内,贺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调试着腕上的智能环。智能环冒了两下红光,随后发出“滴”的一声,躺在他手上开始当一件摆设。
贝尔·梅林见状也把智能环关上,问道:“出什么事了?”
“肖白病了,我替他来拿退烧药。”贺悬回答道,脸上笑容依旧淡淡的。
“你哪根筋搭错了?一盒退烧药,你有必要大老远绕到B区来拿?”贝尔·梅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你在扯什么淡。
自霍斯监狱建立以来,AB两区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两个区域虽然连在一起,但其内部而言,不管是住宿吃食,还是设施设备,A区有的B区不一定有,但B区有的A区一定会更好。
就连中心医院刚拉过来的那套医疗设备,也是优先往A区送。
也不知道总长是怎么想的,一颗心都要偏到数光年外去了。
贝尔·梅林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做个深度检查,不然今天怎么总是头疼。
贺悬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转而又说: “刚才那个人的深度报告,能不能传给我看看。”
监狱所有人都要进行深度检查,检查报告由两个区域的医生小姐保管,用智能环统一输送到总长那。
要想查看深度报告,需要先进行上报,经过老组长同意敲字后,再由他上报给总长,然后医生才有资格进行传输。
这一系列流程,繁琐却又必不可少,等报告传送到他的智能环上,再快估计也要一周之后了。
“虽然很想给你行个方便,毕竟帅哥总是容易拥有特权,但我还是要说一声,不行。”贝尔·梅林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
贺悬有些不死心:“规矩是死的…”
“但我只是个打工的,打工人也是死的。”贝尔·梅林一听头就大了。
医务室配备的智能环,有一个非常烦人的监视系统,如果没有组长的指令私自传输信息,智能环就会跟个大喇叭一样直接通报到总长那。
这是一种本能恐惧,她可一点儿也不想被总长传去办公室喝茶。
房间里诡异的安静两秒,贝尔·梅林眯着眼睛朝他瞄了一眼。
贺悬每每见人总是含笑,此刻却低垂着眼睫,偏冷的长相愈发显得没什么攻击性。
总结一下就是,特别能唬人。
贝尔·梅林两天前就被唬过。
在监狱里,所有人都无法随意进出大门,而医务室开的证明单,等同于一张出入许可证,只要拿着单子,就算不上报,也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踏出去,虽然目的地只能是本土星球的中心医院。
她就是在证明单给出去之后意识到的。
因为单子一到手,贺悬那张这儿疼那儿疼,哪哪都痛的脸,立马就笑了。
其实像他这种来自A区的高级监管,配备的智能环里会比普通人多一道指令程序,明明只要拿着智能环,在大门识别仪上刷一下就能出去。
直到现在,贝尔·梅林也不知道他开那张证明单干什么。
但对方官大八百级,只有总长才能压得住他。
她能说什么吗?
她想说自己现在不吃这套了。
贺悬冲她点了点头,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贝尔·梅林:……
她果然还是吃帅哥的这套。
“虽然监管在上报之后,有权查看任何人的深度报告,但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犯人的一个隐私…或许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贺悬低头沉默一瞬,像是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随后敛起神色道:“但肖白病了是真的,过几天就是集体审判,他得赶在那之前好起来。”
一提到集体审判,贝尔·梅林也严肃起来,她转身从药架上拿了一盒退烧药,想了想,又在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板白色药盒。
“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特效伤药,不过我并不希望你们会用得上。集体审判结束之后,你们两个最好都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一定。”贺悬笑着说。